萧冲骑马进了柳直胡同,在府门前下了马。几个壮汉正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闲聊,其中一个眼尖的突然站起身,高声叫道:“郡王……王爷,快进去报大小姐知道,王爷回来了。”
萧冲匆匆走进府内,直奔凝芳院,离院门将有一箭之地,就见凝翠拎着裙子跑上前来,匆匆行了一礼,将他看了又看,笑道:“王爷,您都去哪里游历了,过年都不回来?瞧您,黑了,也瘦了。”
萧冲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越过凝翠肩头,见薛瑶穿着葱绿单衣鹅黄色长裙,一脸惊喜犹似做梦的神情,倚着院门有点傻傻地望着自己。
萧冲见她鬓发散乱,便知她刚才定在午睡,不禁心中懊恼,她如今管理王府家事,想必早上起得极早,中午自然要小睡片刻,自己何不在街上多逛些时,待她醒后再回来。
这般想时,已走到薛瑶面前。薛瑶慢慢伸手,却又在离他脸极近的地方停下,看了半晌才道:“不是说要两年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萧冲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怎么,嫌我回来早了?还是不想见我?”
薛瑶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春嬷嬷笑道:“姑娘是欢喜得傻了。哪天在家里不念个十回二十回的,待见了面又没话说。这几日蜡烛爆了又爆,连着几夜都结了烛花,正说有什么喜事,谁知竟是王爷回来了。”
凝翠也笑着接话道:“姑娘,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别尽站在大毒日头底下。”
薛瑶闻言忙让到一边,萧冲从她身边大步走过,见她站着不动,走回来牵她的手,薛瑶挣了挣,没挣脱也就罢了。
进了屋,凝翠倒上茶来,薛瑶笑问道:“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萧冲见她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稍稍放了心,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笑道:“自然是先吃饭,赶着回家,饿都饿死了。”
厨房里送来饭菜,薛瑶安著摆碗,萧冲一看,一盘清蒸鳜鱼,一盘红烧甲鱼,一盘三鲜,一盘刚发芽的萝卜菜,另带一大碗鲜笋鸡皮汤,都是他爱吃的。萧冲心里涌起浓浓暖意,一边扒饭一边笑道:“不用准备那么多,忒麻烦。在钟山,我一餐能吃四个馒头呢!”
薛瑶在他对面坐下,听这话不禁红了眼圈,赐婚的事在她舌尖转了转又给咽了下去,萧冲这次回来定能住上几日,还有的是机会跟他说。
或者,他这次回家,就跟赐婚有关?
正在发呆,扒空了的碗递到了面前,萧冲望着她笑道这:“我饿了,还要吃。”
真象一个讨糖吃的小娃娃。薛瑶笑着摇头,接过他的碗,萧冲却连她的手一起握住,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别发呆。看着你发呆的样子我很害怕,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薛瑶一怔,垂下了眼睑,眼前的手大了些,黑了些,隐隐显出男子的骨骼来,掌心有硬茧,触手极为粗糙,
他在钟山吃了很多的苦罢。
可她却帮不了他。
薛瑶慢慢抽出手,笑道:“你别疑神疑鬼了,哪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是好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现在回来,有点意外罢了。”
转过身,又给他盛了满满一饭碗放到他面前,见他嘴角沾着两粒白饭,忙伸手为他擦掉。
萧冲吃完饭便去西厢房洗澡,薛瑶从柜子里拿出为他做好的衣服,暗叹一声万幸,谁知道他会长得那么快,以前的衣服全都小了一大截,幸亏这个月她趁闲时为他添了几套衣裳,否则只有去成衣铺里买了。
她推开房门,把衣服放在屏风外的椅子上,屋里静悄悄的,没有水声也没有其他声音,薛瑶叫了两声,也没听到他的回答。薛瑶急了,忙找来石头,进去一看,却是萧冲已是靠在水桶里睡着了。
薛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让人从桶里把他抬出来,换好衣服,因福瑞堂还没有收拾干净,便让萧冲睡在她自己的卧室里。
薛瑶在床边做了一会儿针线,便看向床上那张熟睡的脸,萧冲鼻息轻缓,眉尖微蹙,似乎睡着了都还有很多烦恼。薛瑶的手抚上他那鸦翅般的眉,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我有心事,可我怎么觉得,你的心事比我还多还重呢?”
萧冲连晚饭也没起来吃,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看着在晨风中飘动的紫色纱帐,这才猛然想起,他,已经回家了。
他翻身坐起,就听凝翠娇脆的声音在门外喊道:“王爷醒了,进去侍候吧。”
萧冲一边洗漱,一边问正在收拾床铺的凝翠:“姑娘呢?”
凝翠笑道:“早就起来了,这会子正在听媳妇们回话呢。”
萧冲哦了一声,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换了,突然想起昨日给薛瑶买的玉佩,忙问道:“我昨儿换的衣服呢?”
凝翠淡淡道:“那衣服脏得紧,洗都洗不干净,已是扔了。”
“那……我衣服里面的东西可曾拿出来?”
凝翠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在萧冲眼前晃了一下,笑吟吟地问道:“王爷问的可是这个?这可是女人用的玉佩,王爷买它做什么?”
萧冲叹了一声,随即有点懊恼地说:“自然是要送给你家姑娘。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的,谁知她竟已经知道了。”
凝翠顿时满脸笑容,把玉佩塞到萧冲手里,笑道:“这是我昨日收拾衣服时发现的,并未告诉姑娘,王爷要送便早送,姑娘一定高兴。”
正说着,忽听院门的小丫头叫道:“姑娘回来了,翠姐姐请打帘子。”还不等凝翠反应过来,萧冲已走到门边,把竹帘高高举起,薛瑶跨进门槛,愣了愣,笑道:“既然起来了,就吃饭吧。”
薛瑶今日穿着大红闪金夹纱对襟褂子,下面是玉色绉纱长裙,白晳的脸上透着淡淡红晕,额间鼻头满是细汗,头上没有梳髻,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一根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脑后,正在那里指挥媳妇丫头们摆饭。
萧冲怔了怔,悄声问凝翠:“姑娘及茾了,怎么反又梳起辫子来?”
凝翠抿嘴笑道:“还不是为着练武方便。去年上官大人来了一次,考较了一回姑娘的功课,大是生气,姑娘便再也不敢偷懒儿了。”
早饭依然是掺牛乳的蜂蜜玉米窝头及各色小菜,另有一碟小包子,萧冲吃着饭,对薛瑶笑道:“吃完了饭,咱们出去逛逛吧。外面可热闹,总闷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少年满脸笑容,薛瑶静静地看着他,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
吃完饭,薛瑶见褂子已有汗渍,便换了件湖水绿的夹纱长衣,萧瑶见薛瑶裙边光光的,便蹲下身,把买来的玉佩替她系上。
薛瑶静静地站着,待他系好了,这才把玉佩拿到手里看了半晌,轻声道:“太破费了,不过……真是漂亮,我很喜欢。”
两人还从来没有一起逛过街,自然是兴奋异常,也不坐车,丫头小子都不带,悄悄出了角门,薛瑶跟着萧冲真奔金凤门附近的上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