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里,一片寂静。
黑色的雕花木窗发出一声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一跃而入,宽大的锦榻上,正纠缠在一起的人体突然停了下来,一人抬起手,毫不迟疑地向身下的人拍了一掌。那人眼前一黑,顿时昏迷了过去。
床上的人匆匆披上外裳,向站在床前的黑衣人跪了下去。
“属下参见王爷!”
平王爷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看着身穿王爷常服的人微微一笑。
“秋生,这一日府里可好?王妃……有没有起疑心?”
被唤做秋生的人笑道:“王妃昨夜来过一次,‘王爷’当时正在和莲依亲热,是以王妃未入寝殿……今天,吴公公放出风声,‘王爷’要整日和爱宠研读奇书,连饭也是送到寝殿门口,再由吴公公亲自送进来的。”
平王爷冷哼一声。
“一日一夜,你们也不怕别人笑话本王肾亏!罢了,世子的伤势如何,可有好转?”
秋生见他脸色不善,忙道:“昨夜经那位白姑娘看过后,已经止痛。听吴公公说,伤势已大有好转。那位白秋水姑娘,已被王妃安置在秋爽斋了。”
平王爷双眉微挑,似乎颇感意外,沉吟片刻后,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看去。夜色里,那人皮肤光滑,五官极为精致,只是脸色发白,颇为憔悴,未被锦被盖住的身体上,新添了好几处伤痕。平王爷冷哼了一声,看向秋生。
“本王不在,你这般折腾他,若有个什么,你怎生处理?你好歹也收敛些,别次次弄出人命来!”
秋生被他看得身上阵阵发冷,见他挥了挥手,忙连用褥子把人一裹,匆匆退了下去。平王爷嫌恶地站起身来,吴公公忙亲自端来清水和白布,细细地将一张雕花大床擦拭干净,又重新铺上簇新的被褥,点上龙涎香,服侍平王爷歇下。
屋外传来钟声,已近四更,天不久便要亮了,吴公公正待退下,平王爷睁开眼睛,低声道:“以后,能不能换个人?”
吴公公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能。只有他将王爷的声音学得最像。王爷再忍忍,奴婢催一下李三儿,争取过几日挑几个好孩子来。”
平王爷长长吁了口气。
“那个白秋水,你可查得到来历?咱们好容易等到这次机会,既然要和宇文俊里应外合,府里就万万不可出乱子。她能解‘秋一夜’的毒,不容小觑。”
“奴婢只知她不是大秦人,时间太紧,也难查出别的来。”
平王爷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睡去。
大雪纷纷扬扬,至天明时依然搓棉扯絮般下个不停。
平王裹着玄色狐裘,双手拢在袖子里,吴公公紧随其后打着青油布伞,两人踩着洁白的积雪,向着世子的所住的紫竹苑走来。
还没进屋,从低垂的帘拢缝隙里便传来庭哥儿清脆的笑声,平王一怔,看向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小内侍赶紧跪下,颤声道:“白姑娘来了,正在给世子换药。”
平王向他挥挥手,遣他退下,两人站在门口,只听得一个清甜的声音笑道:“笔拿稳了,咱们把这个字写好,我就给你冷香糖吃。”屋里静了片刻,只听庭哥儿奶声奶气道:“这个字写得不好,师傅见了要打板子的。白姐姐,你写下这个字来,我照着临摹就是。”少女百般推脱不过,稍**哥儿大笑起来:“姐姐,姐姐,我做过一个噩梦,梦见我的字都写得丑死了,可也比你这个字好看。”
平王掀帘而入,转过屏风,只见庭哥儿披着紫貂皮的大袄坐在床上,面前摆着一张黑漆炕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炕桌前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淡紫色锦袄,葱绿色绫裙,一色半新不旧,脸上脂粉不施,奶色肌肤衬着乌油油的一头黑发,显得十分清新秀丽,那笑容就象初绽的海棠,让人赏心悦目。
见平王走了进来,少女连忙起身行了一礼,平王微微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庭哥儿已滚进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甜甜地了叫声父王。
平王轻拍他背,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还疼么?”
庭哥儿摇了摇头:“不疼了。”平王掀开锦被,见他腿上覆着一层纱布,一股药香迎面扑来,平王闻了闻,心中一动,回过头来。
“白姑娘,没想到你这里竟也有疗伤圣药‘九花青玉膏’,真是不负神医之名!不知姑娘岐黄之术师从何人,其人姓甚名谁?”
薛瑶摇了摇头,淡淡道:“王爷过奖了,我师父不过是个江湖朗中,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至于什么‘九花青玉膏’,小女子还是头一次听说,给世子抹的不过是寻常的金创药而已……”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心中愤怒,冷淡道:“世子能有王爷这样的好父亲,就算遇不到小女子,这病也自有好的一天,不过多吃些苦头而已。”
平王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一个男孩子,这点痛苦都受不了,就不是我宇文昭的儿子!”眼光一转已落到炕桌上的一张纸上,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咦”了一声,正待拿起来细看,眼前伸过来一只纤纤素手,已将纸拿起藏于身后。
“不过是小世子和我玩儿,写的几个字,没什么可看的。”
平王见薛瑶白皙的脸上一扫刚才的冷淡之色,涌上一层红晕,神色局促,一派小女儿害羞的形状,不禁有些好奇,伸手抢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将纸丢回炕桌上,撇了撇嘴:“我道是什么,不过是义安山人的一句诗而已。你有十五岁了吧?怎么字写得跟小孩子一样,难怪怕给人看。”
薛瑶呐呐道:“又没……没要你看么……写得好坏……有什么打紧,能让人看明白就行。”
平王摇了摇头,颇是不以为然,拍了拍庭哥儿的头,嘱咐了几句,长身而起,吴公公打起帘拢,平王走到长廊里,见屋顶墙头,全是一片莹白的雪,他站着欣赏了一会儿雪景,突然道:“你不在屋里陪着庭哥儿,怎么也出来了?”
薛瑶走上前笑道:“我不过是为世子换药,见他一个人呆着好生可怜,才陪了他一会儿,我又不是王府的下人,也不是他的贴身丫头,更不是他的父母,王爷倒是应该抽点时间多陪他才是。”
平王哼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她淡然笑道:“那你是专门出来教训本王的,嫌本王待世子关心不够?”
薛瑶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低声道:“上次,王爷正在……正在……办事,随口的一句话,我就不得不住在王府里,我是来请王爷放小女子出府的。”
平王见她脸色微红,一片羞涩之意,略想了一想,随即恍然大悟,不禁邪邪地一笑,抚上了薛瑶的脸:“办的什么事?本王倒不记得了,你不如提醒一二,嗯?”
薛瑶浑身绽起一片寒栗,忙忙地向后退了几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平王大笑出声,惊起长廊里的八哥,扑愣愣地拍打着翅膀,在笼子里扑腾着飞来飞去。
大秦宫里,皇帝的寝殿里温暖如春,少年穿着白色的里衣,光着一双如白玉雕成的脚,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今日皇帝早朝,在外书房里用膳,此时的紫檀木方桌前,只有少年一个人。
他素来不爱吃饭,慢慢挑起盘子里的一根绿油油的泥蒿细瞧,嘴角浮起一丝戏谑嘲讽的笑容。
长在雪山之颠……这玩意儿在燕国虽不是随处可见,他却也吃了十几年,燕国人习惯在冬天将腌好的腊肉切成如纸一样的薄片,和泥蒿放在一起烹炒,那滋味令人回味无穷,是燕国的一道名菜。
哪象在西秦,老的嫩的一大把,一古脑地炒好端上来,好好的东西就这样白白糟蹋了。
象这样不经意的试探无处不在,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反应稍露异样,宇文超就会立刻翻脸,将他置于死地。所幸那二年的各种训练深入骨髓,即使是泰山崩于前他也会不动声色。这些小把戏,还真是难不到他。
慢慢吃完半碗饭,一个小内侍用银碗端来半碗参汤,少年端起碗,已将粘在碗底的一颗药丸纳入手心。
他入宫的当天,压制内力和真气的药丸便开始以各种方式悄悄送到他手里,药效控制在五个时辰之内,时间一过,真气和内力便开始迅速恢复,所以喝药的时间必须控制得极为恰当,才能有两个时辰练功而不被皇帝发现。
他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靠在锦褥上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