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御前大臣的郑亲王端华,在紫禁城的乾清宫里与皇帝议事议到宫门将要下钥,经过殿外太监的几番催促,这才起身出宫。一出宫,他就召集镶蓝旗都统衙门的官员们,准备在衙门官署内紧急开会。不料,端华派在南城的探子突然跑来告诉他说永定门内的祥云客栈突发大火,端华慌忙率众赶往那里,在途中还特意派人急速到顺天府衙门和南城兵马司调派救火的官兵。
待他率领数十名官兵赶到祥云客栈时,大火已经被万明寺里的一些僧侣和书生们扑灭,祥云客栈的东厢二层几乎尽毁,而其余的房间并无大碍。在人头攒头的客栈大门前,端华派人叫来负责客栈杂务的书薄,厉声斥责了他的失职之罪,并将他革职留任,以待客栈失火一案全部查清后再作处理。
南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赶了过来,他们派人进入火灾现场进行勘察和清理,并请端华让都统衙门严格核对客栈中的秀女、婢女与各类闲杂人等。通过统计发现,一名赫宜氏的秀女失踪、赫宜氏家的婢女昏倒在客栈后巷、一名巴尔虎氏的秀女在火中昏倒后被救出、客栈后有一具已被烧焦的尸体、客栈内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客栈里其余人等均未受伤。
端华叫来顺天府的一名司官,请他叫来衙门里的仵作,仔细查验那两具尸体。但那司官却十分迟疑,端华见他有所顾及,只好把他叫到自己的马车上,摒人密议。
“王爷,”那司官附耳轻声说道,“按照规矩,在京城里,旗人的事归步军统领衙门管,汉人的事才归顺天府管,这客栈里住的都是八旗秀女,出了这样的事,应当由步军统领衙门来接管此案!”
他这是按规则办事,端华不好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步军统领衙门由定郡王载铨管辖,载铨在京师一带势力极大,各种关系如蛛网般四处遍布,如果由步军统领衙门介入调查,事情的真实原由恐怕一时难以查清。
而端华却急于知道客栈失火的原因以及谋害那两条人命的凶手,于是他从靴中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出来,递给那司官,然后端然说道:“事情关系到我这镶蓝旗都统衙门,所以我不能不对皇上有所交待,案子虽说最后还是要交给步军统领衙门,但你们顺天府既然已经来了,必定要先做个初勘才是,这样随后再交接给步军统领衙门,各方的面子都好看些!”
那顺天府的司官犹豫了半天,不敢去接端华手中的银票,只是唯唯地说道:“王爷既如此交待,小的一定先让差役和仵作调查火情与死者,尽快将结果报给王爷!”
端华见他知趣,也就收回了银票,假以词色的笼络他:“改日拿你的手本到王府里去,把你的履历都写清楚,我有些小玩意儿赏你!”
这是明摆着告诉那司官,自己以御前大臣的身份会在以后提携他,那司官精明之极,当即在马车里向端华弯身叩头,连连称谢。
“那你赶紧去查吧!”端华摆了摆手,“查到结果立刻向我回禀!”
“嗻!”那司官应声转头而去。
端华跟着也下了马车,他看到那些秀女和婢女们都迎着寒风在街道上站着,被身旁一些前来看热闹的人不断地指指点点,所以他忙叫来都统衙门的下属,让把这些秀女全部安置到郑亲王府的别苑——惠园,并让他们请太医院的太医到惠园去为昏倒的秀女和丫鬟诊治,其中他还特别嘱咐去找太医院的一位老太医去为伊尔根觉罗·怡瞳治疗。
安顿完毕后,都统衙门的司官们便慌忙带领秀女们到客栈里收拾衣服行李,乘车前往郑亲王府。临行时,博尔君·书仪特意向客栈里望了望,她看到顺天的衙役们正在搬运屋里那名男子的尸体,而那男子高仰着脑袋,脸色煞白,显然已经断了气息。这时,她稍稍地松了口气,由丫鬟扶着上车而去。
待她们走后,顺天府的衙役们将那两具尸体抬到了祥云客栈门前,一个满脸皱纹的仵作仔细勘验了一番,然后附在顺天府那名司官的耳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那司官听他说着,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过了一会儿,那司官奔到端华身旁,低声向他禀报结果:“这两具尸体都是男子,其中烧焦的那个约有二十七八岁,从身上残留的衣服来看,像是官家的人;客栈内的那名男子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初验时身上并无伤痕,不知是因何而死。适才与都统衙门的那位书簿谈了谈,他确认客栈内身亡的这个男孩原是客栈里打杂的小厮。而那具烧焦的尸体却并非客栈里的人。”
“哦?”端华奇道,“这个人不是客栈里的,并且还穿着官差的公服,那他能是谁呢?”
“王爷,”那司官又上前一步,将声音放得更低,“据衙役们查验,客栈的后巷曾有打斗的痕迹,并且他们还发现了两枝羽箭与半截断刀,看样子,打斗者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这让端华大为惊奇,他没想到火灾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但那司官并非心腹,他不便在那司官面前露出惊异之色,于是板着脸,郑重地道:“你且听好了,这件事绝不可外泄,否则的话,你不光是差事不保,性命……嗯?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司官又补充一句,“王爷放心,顺天府从未勘查过现场。”
“就是这么说。”端华点点头,“你去吧。”
“嗻,小的先让一部分差役先走,”那司官道,“小的亲自留下来向步军统领衙门交接。”
“嗯,你很会当差!”端华赞了他一句,便转身去找都统衙门的那位书薄和当晚把守客栈的那些侍卫们。
“现场的两具尸体都是男的,”端华盯着那书薄道,“一具是客栈的打杂伙计,一具身份不明。客栈里住着十位秀女,现在少了一位,死的人若不是她,那她会跑到哪啊?”
“王爷,”那书簿伏地大恸,“奴才有负王爷的栽培!客栈突然着火,奴才等已经奋力救出各家的秀女,当时时间紧迫,奴才等也慌乱之极,实在不知道竟然还有秀女失踪之事!请王爷明察!”
这时,东面传来马蹄声响,端华等人转头一看,见一辆破旧的马车逶迤驶来,在祥云客栈东侧停了下来,赶车的车伕收了马鞭,起身下辕,立在车厢门前候着里面的人下车。
那马车上坐的正是恭亲王奕、文祥与语璇。
“到了。”文祥对语璇道,“前边儿有不少官差,我和王爷都不便下车,请姑娘自己去吧。若官差问起,就说在火灾中姑娘在楼上呼救,被经过的一家客商救了,后来找了郎中问了脉,就又转了回来。”
语璇转头看了看奕,奕点了点头:“就这么说吧。”但他的手仍紧紧地抓着语璇的手指。
语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见奕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好淡淡地道:“王爷,我走了。多谢你救了我!”
“语璇,”奕抓得更紧了,“这一次我…我没办法救你出去了,以后如果……”
文祥抬头盯着语璇,眼神中透出一种要托付重任的神采:“姑娘莫怪六爷,六爷确实想将姑娘接入王府,无奈六爷命在皇家,身不由己啊!”
语璇心里早就明白,自己入宫选秀这条路,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自己虽然不情愿,但却没有办法和命运抗衡。尽管在今天午间与奕初见时,他曾许诺要救自己出去,可是,她明白在这个年代,秀女在未选中前就是皇帝的私有之物,普天之下有谁敢与皇帝争夺?恭亲王固然对自己有一层深情,但他同样也没有能耐敢去公然对抗万圣之尊的皇帝呀!
既然如此,不入宫选秀这件事非但是不可能的,就连奕对自己这份情愫,也同样是不可能有结果的,甚至这份情愫根本也就不应该转为“两情相悦”脉脉情深。
“六爷已经救了我两次,”语璇虽有怅然若失之感,但她强作笑颜,“我感激不尽,不敢再奢望六爷为我去冒这个险了。我下车了,六爷多保重吧!”
说罢,挣脱了奕的手,便起身下车。
“多保重!”奕望着车帘慢慢遮住了她的背影,才怏怏地说道。
语璇下了车,抬头便看到了郑亲王端华和跪在地上的书簿,她稍停了一下,调整了情绪,把长裘在项前紧了紧,然后昂然上前,向端华行了一礼:“赫宜氏拜见王爷!”
端华正要去扶她,却听她身后那辆马车已调转方向,向北疾驰而去,于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语璇按照文祥交待给她的话,说自己睡着时房间突然着火,当时她和丫鬟樱儿打不开房门,于是就向窗外呼救,结果被沿途经过的一家客商救下,并带她去看了郎中。后来她说明自己是待选秀女,那客商怕惹祸,就让家中女眷把她送了回来,那女眷见了官差,也不敢下车,就匆匆回转而去。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端华也没有怀疑,只是转头再次斥责那书薄:“听听,你们怎么当的差?客栈着火人家呼救,你们竟然听不见?”
看到旗主大怒,这一下书薄身后的侍卫们也慌忙跪下:“奴才该死!”
端华见客栈里的秀女都已全部到位,下朝之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暂时放下来,他长吁一口气,回头吩咐王府的听差,让他套车先将语璇送到惠园,并让太医给她诊下脉,看能否开一剂压惊的汤药,让这些秀女们都能安心。
语璇向端华道了谢,随那听差乘车而去。
待安排她走后,那听差转回来,悄悄地对端华道:“肃六爷和刑部的墨四爷在前面的巷子里,身上受了伤,是咱们的人偶然发现的。”
“怎么回事?”端华大惊。
“肃六爷说,”听差道,“请王爷过去,当面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