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侧头望向栏外街景,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君睐居门口那一群胭脂粉抹的、正娇声娇气招揽客人的青楼女子。那等风情,真是风骚入骨。目光上移,与他们雅座正正相对的第二层楼,中间是一方宽大舞池,围着一圈低矮木几,想是给看客观舞时席地而坐的案桌,舞台外围是一圈铺着红毯的回廊,那里紧挨着诸位姑娘的闺房。
心韵隔空望着楼上楼下那些正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愣愣出神道:“一直觉得自己命薄身贱,看着别人投在王侯官宦世家,一出生便锦衣玉食、备受呵护,而自己却身份低微,为奴为婢,终日只能看人脸色,低声下气。”她难得落寞的轻叹一口气,“可如今见到这些媚笑在红尘的女子,才知什么叫真正的不堪。我纵使再如何辛劳,总能保住一颗自己的心,喜怒哀乐即便不能常显在脸上,也能自由挂在心头。但她们不能。”她瞟了眼舞池中那掂着自己纱袖遮面的女子,盈盈一双媚眼挑逗着四方男客,“也许世人觉得她们姿态万千,嗔吃喜怒一样不缺,殊不知,她们早就同死人无异。”
辑策转脸默默打量她,斑斓的灯火映在她脸上,像是另一个人。
心韵嘲弄般的轻笑了笑:“女子不同男儿,没有什么野心抱负,她们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身,二是心。偏偏两样东西都一齐在这声乱之地受尽践踏。久而久之,她们的人也就跟着心一齐死了,空留下一副生动皮囊。”
辑策凝视着她忧郁的眉眼,一些语句隐隐冲上胸口,可最终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你终日只能看人脸色、低声下气?”他轻笑一声,“我看不然吧。”
心韵看出他又想旧事重提,便由怅然转为闷闷不乐,嗔道:“九爷莫要再笑了!”
辑策放下酒杯,神色介于有意和随意之间:“以后不论在哪里,就算是在我面前,你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有怒……也可以说出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真的假的?”
他点点头,目光却洒在别处:“这件事,是我给你的特许。”
心韵望着他俊美精致的侧脸,真想啃着双手对他感激涕零的膜拜两句。肺腑的话还在酝酿之中,忽听他唤了声小厮的名字,吩咐说:“去打探打探对面窗栏边抚琴的紫衣女子,请她过来。”
心韵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没想到虽然未进妓院的红门,但走过路过,还真是不容错过。她想着等会儿姑娘一到,定会上演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之景,那么,自己着实应该于无声无息中缓缓退出帘外,以免惊扰了才子佳人的美梦。她下意识的瞟他一眼,他正端着酒盏,目光悠悠的望着那紫衣女子,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她回过头,一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一面又觉得胸腔里的某块地方闷得发慌。
很快,紫衣女子踩着碎花步子掀帘进来,颔首低眉,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羞涩满满、落落大方。身上一袭拖地纱衣,被掠窗而入的冷风撩得梦幻飘逸。随她而入的,还有阵阵清幽兰香。
“小女子音佳见过九爷。”
心韵看她柔声扣礼的模样,心都连带着轻悠起来,想这姑娘才是真正的淑女,一举一言间那份雅然温婉恐怕一般的大家闺秀都及她不了。
辑策从茶盘里取出一只酒杯,慢悠悠提壶斟满,然后端至桌上另一空角:“音佳姑娘不必多礼,过来坐下吧。”
女子没有过多推辞,风月场上早就练就了一身淡然,颔首点头后轻飘飘落座。
“姑娘这一手过人的琴技,想必是自小就练起的吧?”
听了他的话,她杏眼微抬,笑问:“九爷隔街而望,人声又如此嘈杂,怎会听得到音佳的琴声?”
辑策拿起搁在近旁的折扇,“哗”一声打开:“判断一首曲子的好坏不一定要通过声音。弹奏者的指法、听者的神情,皆可成为判别标准。”
音佳的笑意更甚一些:“既是如此,那就让音佳在近前为九爷现奏一曲,以补无声之憾。”说罢,她起身走到对座的琴台,淡紫的纱裙在地上晕染出一簇幽然兰花。琴音很快自她手中散漫开来,一声一声,既有高山流水之雅,又有浓墨重彩之色,弦弦而接,起承转合,让听者意犹未尽。
心韵暗想此刻该是闪人的时候了,便扶着桌边缓缓起身,一点一点移出帘外。开溜的过程很顺利,大概是音佳的琴音太动听了,所以他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吧。“发现了又怎么样呢?他肯定也不会拦着我,兴许他早就巴不得我这样做呢!”心韵越想越泄气,索性闷着脑袋直往楼下冲,任守在门帘旁的小厮怎么叫唤都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