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街上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
衢州城的街巷都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夜晚最热闹的万花楼也早在半个时辰之前打洋停止了营业。都城酆都宫里来的李莲英李公公今日大驾观临万花楼,请了万花楼内最贵的花魁陪伴,整个万花楼上上下下都打了十二分精神在做事。
萧朗这种万花楼内最低贱的小厮,自然是没有正面见到权高位重的李公公的机会,纯粹是干点打下手的琐事,不过这样也好,万花楼今日不对外营业至少也让他们这些小人物难得的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不过相比之下,护院教头三狍子可要忙乱得多,李公公身边的人虽然都是一顶一的大内高手,要真出问题也轮不到他一介小武夫来救主,但妓院人多事杂,而且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正是需要他这种低不成高不就的下人打点。
终于待得李公公睡下,三狍子这才敢随意冲洗了一下身体,身上只穿着一条丝绸亵裤,便躺在了裹着棉布的短床之上,这一天真把他给累坏了,但刚一躺下去,忍不住又开始回忆先前在小院里的李公公和花魁流婉君的香艳画面,想着流婉君那身好皮肉,他开始浑身发热,索性叫嚷下人去叫伍媚儿前来作陪。
下人奉命离去之后客房就有人来敲门,三狍子心说这娘们这么快就来了,便喜滋滋的去开了门,只是敲门的却不是伍媚儿,而是昨日被自己辱骂殴打的萧朗。
三狍子一见萧朗脸色顿然阴沉下来,刚欲破口大骂便听得萧朗谄笑道:“狍爷,小的今日思来想去,觉得昨日顶撞了狍爷,实在是罪该万死,知道狍爷您为保护李公公累坏了身子,特意买了些烧酒来孝敬狍爷。”
萧朗厮混勾栏多年,记性好,记下了许多文绉绉的词汇,很管用。
三狍子这才阴转晴,马屁被拍得心情渐好,萧朗特意在说保护李公公的话上加重了语气,小人物最扬眉吐气的行径无非是跟大人物扯上关系,此话直接把三狍子和李公公扯在一块,让三狍子的脸上光彩大放。
很是顺心地笑了笑,三狍子几分得意道:“难得你这么有孝心,狍爷就收下了。”
萧朗见风转舵,谄媚笑道:“狍爷,小的敬您。”说完,毕恭毕敬地伸手递上酒盏。
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让三狍子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忙活两日下来,别说是酒了,连一滴茶他也丝毫未沾,加之这酒又是万花楼内数一数二的铁骨香,二十年份的,尤为珍贵,便是按耐不住,接过酒盏一饮而净。
“好酒。你这小子有前途,狍爷喜欢你。”三狍子满脸笑意,满意地咂咂嘴,细细的感受铁骨香带来的醇香。
萧朗咧嘴而笑,表情之中拥有着下人固有的谄媚模样,可这样的脸色就只保存到三狍子把酒一饮而尽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仅在片刻之后,那一张还有几分嫩稚的挂满笑意的脸却忽然一变,瞬间拉下脸来,阴沉得好似凶神恶煞一般。
“三狍子,好好品尝吧,这可是你在世上的最后一杯酒了。”
慢条斯理的语调,却是无比的阴冷,森寒的字眼,从少年的牙齿间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缓缓地响彻在三狍子的耳边。三狍子很是显然地一怔,愕然了片刻,可在愤怒爆发的那一刻,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感突然从体内袭来,纵然是个肌肉充实的大块头,三狍子依然忍受不住这种经脉撕扯般的剧痛,非常干脆的一头晕了过去。
下一刻,一条滚烫的毛巾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紧接着他的手脚一紧一痛,被紧紧地捆住了。
……
当三狍子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全身依然犹如针扎般的隐隐疼痛,拼命地挣扎起来,只穿着一条丝绸亵裤的偌大身子,却在短床上就像一条恶心的蠕虫般弹动,被毛巾堵住的嘴不时发出含糊的呼救声。
屋内阴暗无比,浅浅的光线下勉强可以看出是一间柴房。把他手脚捆在短床上的绳子打着奇怪的结,纵然力大如牛的他挣扎了大半个晚上却依然困着挣脱不开,所谓的挣扎也只是徒劳,而且滑稽,至于那些含混的呼救声实在不比蚊子叫声更大。三狍子马上绝望地发现了自己的险境,毕竟是敢无视数百条冤魂的护院教头,在这紧张关头竟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再挣扎,而是侧耳倾听四周的声音。
房间里有人,很明显那人也并不想遮掩,脚步声稳定而清晰地从三狍子身后响起,逐渐靠近,马上便要走到他的身前,三狍子正想看看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股怒火顿然从心中涌了上来,他最后见到的人是萧朗,自己栽到谁的手里自然很明了了。
“狍爷,挣脱了大半个夜难道不觉得累吗?实话告诉你,这种结是打猎常用的,几百斤的野猪被捆上,挣脱个筋疲力尽也没能逃掉。素问你有那个能力?”
那一个让三狍子在这一刻只想拆筋剥皮的少年这时传来了声音,语气舒缓,平静之中带着淡淡嘲讽。他半蹲在短床前,隔着不到半步远的距离含笑望着自己,像是在它乡遇到故知一般,而手中却握着一根足有一尺长的铁钉,此时此景,这等神情这等专注打量,不免显得有些癫狂。
三狍子逐渐由愤怒转为惊慌。少年越是冷静,越是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在他眼中,这张依然犹有稚气的脸,这些温和的笑容,却透着股最寒冷的味道,根本不担心他三狍子被辱后的愤怒反扑,就连半丁点都没有。
萧朗很认真地看着这位护院教头挣红的脸,笑的很温和:“狍爷,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只不过你实在太可恨了,人家寒老爹父女俩已经那么可怜了,你还逼得人家走投无路唯有寻死,实在的天不可赦,地不可恕。”
顿了一下,他忽而叹了口气:“唉,本来嘛,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是有天我突然发现,没看她一眼我竟是睡不着。三狍子,这也只能怪你倒霉,换做以前我是不敢拿你怎样,也只会在哪个角落为那对可怜的父女俩怜悯一把而已,可是如今我有能力杀你了,而且还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然不会让你多活一天,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非死不可。”
一席话,让一贯目中无人蛮横无道的三狍子心头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死亡预感,而令他倍感恐怖的是,这个少年口中的有能力杀他的会是什么。
三狍子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就在他刚做吸气动作,肺叶中的气流离声带还有极远距离时,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的手掌便已经从短床的空洞里插了进来。
手掌直接穿过硬木床板,毫无费力地。
像钢铁般的掌尖狠狠戳中三狍子的咽喉,皮肤上没有露出丝毫破损,里面的软骨却已经片片尽裂。
萧朗站起身来,手掏出根特意准备的铁钉对准三狍子脑后某处,用带着黄锈却依然锋利的钉尖在对方脑间量了一下,然后右手握着桌腿用力砸了下去。
“噗”的一声轻微闷响,就像是利刃以极快的速度深深钉入岗岩之中发出的声音,锈蚀的铁钉瞬间穿透了三狍子的脑骨,深深地扎了进去直至尽没。
萧朗迅速把一块雪白的毛巾放到他的后脑处,对准锈钉没入头骨的位置,双手按着毛巾用力下压,双脚踮了起来,竟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因为用力过猛,那张短床都开始嘎吱嘎吱叫了起来,仿佛快要散架。
片刻后萧朗停止了动作,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毛巾,发现雪白毛巾的正中间有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污,有些发乌像是败坏的腊梅。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萧朗的嘴角动了动,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已经停止呼吸的三狍子,道:“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条毒蛇再小,下嘴快准狠,一样能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