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明和文静雅在周六下午四点就在火车站出站口等着了,火车晚点,一直到五点二十才迟迟到来,从出站口出来的人都像是被刚从牢里放出来般的往外涌挤着,现在是七月,人站着不动的时候汗水都往外冒,而挤在人群里的文静雅更是脸色苍白的忍受着各种夹杂的的气味,不多时,张继明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兴奋的拉住文静雅往出口处挤。
文静雅第二次看见自己的公婆和小姑子,公公张有根还是那个样子,皱着那早已满脸深壑的脸,双手背着后面夹杂在人群里。婆婆赵桂香则是而一身蓝黑色的夹衣的和自己那二十一岁的女儿大包小包的提着五六个袋子跟在后面。
文静雅见到婆婆早已累得连双下巴里都夹着汗水了,早忍不住上前去拿过她手中两个沉重的蛇皮袋,甜甜的冲着他们叫道:“爸,妈,艳红妹妹累了吧?”
张有根对她点了点头,依旧皱着眉头。婆婆手中的包被文静雅抢了过去,长长松了口气,对她笑了:“静雅啊,你们这可真热。”文静雅笑着说:“那当然没有东北那舒适啊,您也是,穿着这么厚的夹衣,肯定是觉得热呢。”
张艳红依旧拎着手中的两个盛得满满的蛇皮袋,说:“咋不是哩,俺跟俺妈说了哩,她偏不听。”张继明接过妹妹手中的袋子,笑着说:“行了,别在这站着了,怪热的,我们先上车再说。”
火车站旁边是很多公共汽车的终点站点,赵桂香一手挽着儿子的手臂,一边问:“儿啊,咱们家远不远哩?要坐哪趟车哩?”
张继明笑着,说:“妈,我们自己开车过来的。”赵桂香笑了,对张有根笑:“老头子,咱们儿子有出息呢,到底是国家的人,连出个门都是有公家的车接送哩。”张有根皱着的眉头有所缓和,脸上不由有些自豪的神情,张继明笑了笑,说:“是我们自己的车。”张桂香一听,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啥?你买车了,我咋不知道哩?”张继明指着停在停车场的那辆银色的别克君威:“看,爸,妈,这就是。”
张桂香站在车旁愣了半天,忽然哭丧着脸说:“这该多少钱啊?你们咋这样不会过日子啊?”张继明打开车门,说:“得了,妈,这是静雅她妈送的呢。”张桂香这才回过头望着文静雅,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文静雅依旧挂着笑脸,将行李放在后备车箱后,挽着婆婆的手,说:“妈,外面热,我们快上车吧。”
公公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婆婆、小姑子和文静雅坐在后排,一路上,文静雅几乎没有闭过嘴,不时的指着车窗外建筑当着向导。婆婆和小姑子则恨不得多长出几只眼睛来。
这个城市虽然比不上北京、上海和沿海城市,但做为省会城市,还是相当的大和繁荣的,高楼耸立,立交桥错中复杂的交杂得就像是迷宫。文静雅觉得这一家子有点意思,公公做为一家之主,虽然这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也表现得相当的沉着,似乎这眼前的繁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婆婆则是张着一张嘴没有闭上过,时时发出惊叹之声,而小姑子却是眼中发着光,直勾勾的盯着窗外。
车行驶了有半个小时,虽然外面酷热得很,可是,幸好车内开了空调,还是很舒适的,赵桂香大概是看累了,抓着文静雅的手,说:“到底是城里的姑娘,手都是细皮嫩肉的,你妹妹都比不得你呢。”
文静雅笑了笑,却见到张艳红一脸不高兴的撇着嘴。赵桂香自顾自地说:“静雅啊,这车得花多少钱啊?起码得好几万吧?”张继明当时就笑出声来:“妈,你当镇上的那些小面包啊?这车得花十六、七万。”
文静雅马上看到婆婆准备尖叫的声音,耳朵不好当面捂着,但不由自主的马上闭上眼睛一脸紧张,谁知没听到婆婆的声音,倒是听到公公张有根那说道:“十六、七万?都够我们过十年的日子了,这是烧钱啊!烧钱啊!咳……咳……”接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文静雅见到婆婆正拍打着自己的膝盖:“是咧,是咧,十六、七万可以盖一栋三层楼的砖房咧,你说这车不能当牛不能当马的,还要烧什么那叫什么油的,可费钱咧。”
文静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张继明见父母这样说,忍不住使劲的按着喇叭:“爸、妈,别说了呢,这钱是静雅父母出的,再说这有车出去也方便不是?”
赵桂香说:“虽说这钱不是你们出的,可也是给你们的啊,要是这干脆送钱该多好呢?这能买多少猪啊,十六万,猪生崽,崽生猪,让我给你们养着,可能都能变成几十万了。”
热,一阵阵的热,文静雅一直听着婆婆的理财议论,不由感慨,这到底是老辈的会过日子,而这农村老太太可不能小看呢,没出过大山,却这么会精打细算,但她心中还是有些奇怪,他们如此会过日子,可为什么他们还这么穷呢?
四个蛇皮袋再加上张艳儿背上背的大背包,文静雅有些奇怪为什么公公也好意思空着手走,不去管自己老婆和女儿拎着沉甸甸的大包小包累死累活的。这可能就是北方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吧。她觉得自己母亲很幸福,也包括自己,至少她父亲和张继明无时无刻总是充满着绅士风度。
文静雅他们的房子是电梯房,在二十六楼,保安见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连忙上前把电梯按好,张有根则像个老军阀般依旧背着手,威严的站在电梯前面,许久未说话的张艳儿拉着张继明的衣角,说:“哥,这就是电梯吗?”
张继明疼爱的点头,张艳红念完小学就缀学了,一个是她念不进书,再一个就是因为家里穷,无法供两个小孩念书,再加上农村对女儿总是抱着轻视的观念,所以,这么大的妹妹,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离村子有二十多公里的小镇,她和他父母一样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只能从家里那台黑白电视里知道城里有这么一个叫电梯的东西。
电梯的空间不大,站了五个人,再加上满满当当的行李,所以有些拥挤。进了门,婆婆一下子高兴坏了,房子真大,宽敞而明亮,而且花了二十万的装修和购置的家电,自然是显得十分的精致和漂亮。
赵桂香眼中发着光,手脚无措的站着:“明子,这是你家吗?”张继明将拖鞋拿了过来:“是啊,妈,先换上拖鞋吧,静雅知道你们要过来,高兴坏了,昨天下了班就做了大扫除。”
其实,此时张有根早就快步进了屋,坐在客厅那白色的布艺沙发上了。文静雅有些心疼那漂亮而干净的沙发,因为公公的衣服看上去不怎么干净,衣服上满是灰尘,但她还是提着拖鞋放在公公的脚边让公公换,张有根将鞋子脱了下来,剌鼻的异味瞬时间充溢了整个客厅。文静雅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熏臭,胃中一阵翻滚,不由的立身起来跑到厕所干呕起来。
张有根见儿媳妇竟如此反应,又是一阵重重的咳嗽。张继明见父母脸色有些不好看,将窗户打开,说:“静雅,泡几杯茶过来。”
一阵风穿过,将屋子的异味冲淡了些,文静雅捧着茶盘放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公公婆婆笑:“爸、妈,对不起啊,刚才坐车坐久了,有些晕车。”接着又从冰箱里拿出几支冰淇淋递了过去。
张艳儿咬着冰淇淋在客厅和几间主客卧室来回看着,然后笑嘻嘻地对文静雅说:“嫂子,你命真好,住这么漂亮的地方。”
文静雅带着笑意:“还行,都是你哥的功劳呢。”
赵桂香扯着她的衣服,说:“是哩是哩,没咱家明子,这还是个家吗?”
文静雅觉得这是实话,再说了,如果这个家没有张继明,那不成了狗窝了?要知道,平时的家务几乎都张继明所做。“继明,你订好包厢了没?”她侧过头望着张继明。
张继明笑着:“还没呢,待会我打个电话。”
赵桂香问:“明子,你还要上班?”张继明喝了口水:“不是,静雅想着你们大老远的过来,想好好招待你们呢,我们等会去饭店吃。”
“啥?去饭店?哪那么多事呢,又费钱,又不好吃,我们在家随便做做不就可以了?”赵桂香又开始心疼钱了。
张继明说:“不是,家里也没有什么准备呢,现在也这么晚了,再去买菜也来不及了。”
“你们没有准备,我有呢,”赵桂香呵呵笑着,将放在门口的蛇皮口袋的拖了过来,然后翻着里面的东西:“妈知道你爱喝面疙瘩汤还有大葱卷大饼,这不,这次带了好些过来呢。”
文静雅站在一旁,见婆婆从袋子里拖出几大包用报纸包的东西,她上前,问:“妈,都是些什么啊?”
赵桂香翻开其中一个纸包,一大包的粉条呈现在眼前,她问文静雅:“静雅,家里有猪肉吗?”
文静雅不知道冰箱里的储备,望向张继明,张继明说:“冰箱里有,可是,妈,你们刚到,今天就算了,我们去饭店吃,多方便啊。”
“是啊,妈,”文静雅说:“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呢,听着都怪累的,再说,你们第一次来这,我们也应该请你们吃顿好的。”
赵桂香头也不抬的继续翻着口袋,说:“不用,到外面吃费钱,在家吃多好啊,这成了家啊,要会过日子呢,妈知道你们年轻,不知道赚钱的辛苦。你们坐着,明子有几年没吃娘做的菜了,娘累点没事。”
张继明眼眶一热,自从结婚那年回了趟东北,还真的两年没回去过了,外面虽然有东北饺子馆什么的,但总是觉得不是家乡的那个味,而且,他确实想吃自已妈做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