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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2)

第九章 (2)

胡雪岩见林聪彝说这话时眉头紧锁,不由惊道:“听孙,莫非巡抚衙门出了什么大事?本官奉宫保差遣来苏州找钱庄筹措购种的银款,一直不得安歇,总算有两家已经答应了下来,估计这几日就能兑现。听孙,你还没有讲,究竟宫保派你老弟寻本官做什么呢?”

林聪彝说道:“这里如何能说公事?观察大人,您老来苏州多日,究竟歇在何处?如何今日王姑娘家明日张姑娘家地跑个不停?”

林聪彝原本就瞧不起捐班的人,胡雪岩吃花酒又正巧让他遇着,他自然要多说几句,这正是正途出身的好处。胡雪岩虽已赏到三品按察使衔,在林聪彝面前,仍然矮着半截。

胡雪岩笑着说道:“好了,你就别打趣老哥了。你老弟没有同商人打过交道,不知其中的道理。走,我们回敝号里去谈公事。”

两个人于是起身走出茶楼,到外面分叫了轿子,一应随员跟在轿后步行。到了胡雪岩商号的内室,林聪彝先从护书里摸出札委递给胡雪岩,然后才将左宗棠委办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胡雪岩未及林聪彝讲完,便两手一拍笑着道:“宫保此次不就是想让杨启堂出些血吗?这事办起来易如反掌!何劳老弟来苏州辛苦一趟?老弟既到了这里,就且宽住几日,等本官把筹措来的银子办理妥帖后,我们就回省城去面见宫保。只要宫保说出个数来,本官保他杨启堂照数拿银子就是了。”

林聪彝不由反问道:“观察大人如何说得这般容易?观察莫非忘了,杨启堂可是署过一任江苏臬司的,又出任过常胜军的管带,他杨启堂可不是普通百姓啊!”

胡雪岩笑着说道:“这杨启堂的底细,老哥比你清楚得很。他不仅署过江苏按察使,还是常胜军统领华尔的老泰山。可惜呀,他那爱女已被华尔糟蹋死了,华尔本人也魂归故里了。他呢,不仅因为拖欠常胜军的饷,被常胜军续任统领白齐文给打了一顿,还被少荃中丞给狠参了一本。若非薛焕在总理衙门替他说了好话,说不定,他的家早就被抄了!老弟,怎么样?老哥说得不错吧?”

林聪彝想了想说道:“大人既然这么说,下官又如何留在这里呢?又帮不上大人的什么忙,又和钱庄的人说不上话。干脆,下官就坐夜里的船回杭州吧。大人在这里也要注意些身子骨,不要累坏了。”

胡雪岩哈哈笑道:“你老弟又打趣老哥,老哥我也有难处。宫保此次派我来苏州筹款,筹款就要同钱庄打交道。老弟知道,钱庄的人眼皮子都薄,你办事之前不预先给他们甜头,他们是不会真心同你办事的。所幸,本官已经习惯了,如若不然,不是要辜负宪命吗?还有啊,老弟以后也不要对捐班的人瞧不上眼。其实,捐班也有好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前抚台王雪轩中丞,就是以捐纳为浙江盐大使,后升知县、同知、知府,又升盐运使、按察使、布政使,终于做到浙江巡抚。还有老哥我,只要朋友有事,不管知不知会我,我总是第一个到场,要钱要人,从来没让朋友落空过。就说上年为衙门商借洋款和购买洋枪、洋炮两项,我不仅一个没赚,还倒贴进去千八百两银子!为哪样?就为宫保把我胡雪岩当成个人,没有低看我!我就算拼出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人背后乱戳宫保的脊梁骨!”

林聪彝笑着打趣道:“观察大人哪,您老手里阔绰自然要这么说,您老若像下官这样,除了俸禄再无别的进项,高堂上还有老母需要将养,恐怕就算贴银子,也没得贴!大人,下官一直就不明白,就说杨臬台吧,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偏要去买个官来做呢?还有大人您,开着几家钱庄,还有药材行什么的,手底下用的人,都快赶上巡抚衙门里的差官多了,也买个顶子扣到头上。这官场与商场也不搭界呀!”

胡雪岩神秘地一笑道:“这里面的好处,老哥可轻易不能告诉你。总归,头上的顶子不能白买就是了。好了,你老弟大概肚子早饿了,老哥我去让他们摆饭,饭后你就在这里将就歇一歇,就算明个走也没什么打紧!”话毕,胡雪岩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十几天后,胡雪岩通过上海海关道丁日昌借了一只兵船,又调了二百兵勇护送,这才押着从苏州、上海两地筹措来的五十万两白银,极其神气地回到杭州。

胡雪岩此次筹款如此顺利,是因为钱庄都知道他靠上了一棵大树,都乐意把银子借给他。何况又知道这笔现银是浙江巡抚衙门救急用的,好处肯定少不了,乐得赚了印子钱又捞得个好名声,还借机拉到了一个好主顾。

胡雪岩回到杭州的当日,左宗棠便委了两名候补道,急赴湖广一带去采购谷种。

林聪彝已返回衢州任所了,与商人打交道的确有些强他所难,亦非这位林太守的长项。

左宗棠两日后才同胡雪岩谈起了杨坊抗捐的事情。他把胡雪岩请进签押房,让侍卫泡了最好的茶,先是对胡雪岩大加勉励一番,这才说起杨坊来。

“雪岩哪,听孙已向本部堂禀报过了,你想怎么办这件事呢?购种的银子有着落了,耕牛还没有啊。一个县,总要买上两三百头耕牛才能把粮种下到田里呀,这笔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如果不行,只能再找洋人商借了!”

胡雪岩问道:“宫保大人,您老让布院衙门算没算出来,这买耕牛一项得需要多少银子呢?”

左宗棠皱着眉头说道:“乡泉让人大概算了算,恐怕得需四十几万两啊!”

胡雪岩又问:“宫保大人,您此次想让杨启堂捐多少两银子呢?”

左宗棠抚须说道:“自然是多多益善了。粮种有了,耕牛有了,但总不能让百姓扎起脖子等收成吧?这就需要一大批的粮食来救济。本部堂已奏请朝廷减免今年浙省的国课,提出让各省酌情给浙省捐调些粮食、衣物,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道光末年至今,朝廷年年用兵,国库早已无银可拨,各省的情况也都不甚好。我们的事情啊,还要靠我们自己来想办法。本部堂这几日对杨启堂的家底向少荃中丞函询过,据少荃中丞讲,杨启堂靠着洋人的势力在上海办的那家泰记,银子是狠捞过几个的。他还为淮军购过洋枪洋炮和洋船。这样算起来,他总该有八百万两到一千万两的私财。让他捐出一百万两总不为过吧?”

胡雪岩沉吟了一下,说道:“好,就依宫保大人所讲之数,职道午后就去鄞县杨府走一趟。”

左宗棠叮嘱道:“雪岩哪,杨启堂虽出身不好,做的生意也见不得光明,但他毕竟是做过司道大员的人。你只能同他好好讲,万不能谈掰了。他如果不肯捐一百万,能拿出五十万也是好的。你告诉他,为家乡行义举总有善报,本部堂会依情上奏给朝廷奖赏于他的。”

胡雪岩当日下来,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午饭也顾不得吃,就乘上绿呢八抬大轿,带上他的一应随员,快速赶往鄞县。

鄞县杨府可是一个大院落,占地近二十亩大小,四周是青砖砌成的高高围墙,两扇方方正正的朱漆大铁门,门楣上方齐齐整整挂着八个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绣着一个大大的“杨”字。门楣中间挂着一块黑漆金字匾额,明晃晃是“杨府”二字。大门两侧分别贴有绢绣的门联,一边写着的是“皇恩春浩荡”,一边写着的则是“文治日兴华”。还有两条裹脚布一样的东西,在门首晃来晃去,细看,那上面竟也写着字,一条是“恩赏二品顶戴实授苏松太粮道署理江苏按察使”,另一条是“宪命劝募两江赈捐”。

房屋的后面,还有占地足有五亩的一个大花园,想来是供杨家的一家大小主人游玩用的。

胡雪岩的轿子在杨府门首落下,胡雪岩未及下轿,先有一名随员持了拜客帖子来门房投帖。

胡雪岩被人引进杨府的会客大厅,杨坊早早等在那里。

胡雪岩用眼扫了扫,笑嘻嘻说道:“您老人家这几年可是发透了,在一个小小的鄞县造了这么一所大宅子!好威风!好气派!”

杨坊乜斜着眼睛道:“你老弟差吗?跟着王有龄时多么威风,钱庄就开了六个!王有龄死了,又跟左季高打得火热!说不定啊,老弟的钱庄,眨眼就得由原来的六个,变成十六个!老哥我老了,干不动了,只能看着你们发财了!”

胡雪岩仍是笑嘻嘻地说道:“您老人家先不要揶揄我,我此番来见您老可是有正事要谈的。我先问您两件事,问完了就走。第一件事,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开春,您老打上海回到这里,因为要把一名丫环送给洋人去玩,丫环不从,被你一脚踢死!埋到了后花园。”

杨坊一听这话,陡然变色,他一指胡雪岩吼道:“胡雪岩,你在老夫这里放什么臭屁!”

胡雪岩一挥手道:“您老先不要急,我话还没有问完。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有一老一小父女二人死在您这大门外,好像也是您的功劳。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胡雪岩话毕起身接着说道:“我专程打杭州跑来,就是要问您老这两句话。想我胡雪岩从前落魄时,您老毕竟赏过我一个菜团子。这个大恩,我胡雪岩是早晚都要报的。您老歇着吧,我就此告辞。”

胡雪岩当真抬腿就走。

杨坊大叫道:“胡雪岩,你给我站住!你以为浙江杨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今儿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出半步!你讲,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告诉你,我可是做过一省刑名的人!你讲得好便罢,若讲不好,我一定把你下在大牢里!”

胡雪岩立住脚,回头望了杨坊一眼,忽然冷笑一声道:“我真是瞎了一双好眼,竟就交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朋友!我看在那个菜团子的分上,背着宫保跑来给你通风报信,你竟然还要把我关进大牢,你还有这个时间吗?我告诉你,你埋进后花园的那个丫环,他的弟弟,现在就在抚标中军里做守备!”

杨坊大叫道:“你说什么?你说嫣红还有个弟弟?她卖进我府里多年,我怎么不知道?”话毕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是了,怪不得你胡大忙人肯来这里见我,一定是你想把杭州的钱庄重新建起来,手头短银子了……你休想!你在商行混过多年,应该知道,我杨启堂只会赚银子,从来不会舍银子!”

胡雪岩哈哈笑道:“好个杨大人,真不愧是做过臬司的人!我一讲真话,您老就猜出我是来讹您老银子的!想想也真是后悔,别人被下进大牢,自己放着热闹不瞧,却跑来通风报信,这要传进宫保的耳朵里,还了得吗?杨大人,您老保重,容雪岩先走一步,省得抚标营围了宅子来拿人,枉受牵累!”

杨坊一步跨到胡雪岩的前面,用手指着道:“胡雪岩,你不能说半截话,你究竟要怎的?宫保要把哪个下进大牢里?”

胡雪岩冷笑一声道:“这还用问吗?您老是做过臬司的人。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哪个手里有命案,哪个自然要被下进大牢里。杨大人,我可得走了,晚了,当真要来不及了!”

杨坊用眼望着胡雪岩,道:“我不过是误伤了一个买来的丫头,我不信就为这个,左宫保当真会参我一本。何况,嫣红是真有弟弟还是假有弟弟,这事也要先查清楚。我在江苏办过案子,什么都休想瞒我!不过,你老弟能来报信于我,我也要领你的情。”

胡雪岩道:“您老快不要这么说,雪岩命薄,承受不起。不过,雪岩有几句话,还是要讲,以免您老被下进大牢以后还是糊里糊涂。其实,您老适才说得不错,嫣红的弟弟向宫保哭诉此事后,宫保当时的确没想怎么样您,还对嫣红的弟弟说,您联络洋人建成了常胜军,是朝廷的有功大员,误伤个把下人,是常有的事,不算什么。”

杨坊忙道:“可不是这话吗?现在的京中大老、领兵大员,哪个是干净的呢?”

胡雪岩道:“您老先不要抢着讲话,容我把话说完。嫣红的弟弟哭着下去后,宫保还同着一班幕僚讲,杨启堂也真是不易,辛辛苦苦挣了份家业,就开始惹人眼红了。宫保讲这话时,雪岩当时就坐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丝毫不落。那时,省城尚未收复,宫保日夜忙着调兵遣将,也就顾不上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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