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九年七月,西灼岷帝驾崩。
同年八月,四皇子煊寂登临西灼帝位。两月后,大赦天下,并建号昭业。是曰:昭业元年。
次年三月,同北离轩辕子协定边境纷争,并减免贫农所需缴纳之赋税。五月,东凌六皇子呼延觉罗修兵变逼宫夺得皇位。其后两月,所有皇子皆被处死,赤帝之称因而流传。
昭业三年二月,煊寂派兵前往东边与东凌相接之地,击退进犯的游牧民族。至此,西灼国富民安,百姓均尊称新帝为帝岍,与南绍仁宗、北离轩辕子和东凌赤帝同为天下四帝。
昭业四年五月,西灼皇城宣政殿。
“俞子儒,你好大的胆子!”龙座上的煊寂勃然大怒,拿着手中奏章狠狠砸向殿中跪着的俞子儒,怒道:“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是说,你一个书生便能替朕决策了所有朝政?!”
感受到煊寂的怒气,两侧朝臣俱是垂头不语,生怕一个不小心这怒意便会波及己身。而对于俞子儒这个从东凌而来的归臣,他们并未将其放在心上,故而结果如何也不是他们的关心。
俞子儒仍是面带微笑看着上座的煊寂,似乎并不惧怕他的怒意,细看之下,还会发现他眸中的坚定。
宣政殿中沉寂许久,谁也没有出面打破僵局。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声的通报:“禀陛下,东凌赤帝为显两国交好的诚意,特献上美人一名。此刻正候在宫门外。”
“打发了!”煊寂喝道,一个俞子儒已让他万分头痛,又哪来的心思去顾那美人是圆是扁。
“是。”通报的侍卫正准备退下,却被俞子儒唤住。
“敢问那美人叫何名字?”
侍卫不明何意,抬头看了看殿中,见无人阻止便道:“……似乎唤作莲姬。”
俞子儒大喜,高声对帝岍道:“哈哈,天佑我西灼!陛下,您的机会来了,西灼的机会来了!”说罢,竟不顾帝岍尚未叫自己起身,俞子儒便匆匆起了朝殿外狂奔而去。一路不停地奔至宫门处,果真见了外面停了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而居于中间的,却是一辆并不奢华的马车,车前端刻着一个黑色的弯钩印记。
“莲姬,您终究还是来了!”俞子儒疾步上前靠近马车,弯腰躬身道,说话的声音因着激动还带着几分颤抖。
车帘被一把掀起,一张年轻的脸随之露在众人面前。女子看着俞子儒眨眨眼睛,笑道:“俞先生,莲姬不过一介妇孺,怎受得起您如此大礼?”
俞子儒一愣,突然反应过来,站直了身子,看着莲姬娇俏的模样笑道:“是子儒一时疏忽了。”
“帝岍可说如何安置莲姬?”
“……子儒来得匆忙,尚未听见陛下旨意。”
“那莲姬便候着好了。”
想起先前那声“打发了”,俞子儒心中颇为懊恼。早知莲姬今日来此,他何必去惹煊寂的不快。若是因此而留不住莲姬,那他可当真是坏了大事!
两人等了片刻,便见宫门内走来一个人影。待走近一看,俞子儒方知是煊寂身边的李公公。如此一时间倒也让他猜不准煊寂的心思了,若不重视,来的却是煊寂的贴身近侍,若重视,偏逢又只有一人。在俞子儒怔愣的时候,李公公已走到马车前,手中拂尘一甩,细声道:
“传陛下旨意,封莲姬为宴莲夫人,赐住藏珠阁。”
“那便有劳公公带路了。”莲姬坐在马车内道。
那李公公也不介意莲姬的失礼,转身寻了人给莲姬一行带路,自己则是朝宣政殿的方向走去。待回到煊寂身边,李公公看了一眼远方缓慢行进的马车,奇道:“若陛下好奇此女子身份,为何不亲自接见?反而是让她住进那偏远的藏珠阁?”
“身份?朕好奇的是她的本事。俞子儒那人,号称‘鬼命书生’,靠的可不是身份。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女人,朕倒要好好瞧瞧是何方神圣。”
李公公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冷面的煊寂,心中暗叹的同时连忙迈步跟上了他的步子。
而被谈及的俞子儒此刻正随着莲姬的马车一路向里,直到到了乾清门方停下,对着车内道:“子儒只能行到此处。日后莲姬若有需要,差人通知子儒一声即可。”
“那莲姬可要先对先生道谢了。对了,莲姬还期待着再一次与先生对弈的机会呢。”
“子儒恭候。”
马车停顿了片刻后,再次缓缓朝后前进。待到了藏珠阁外,莲姬挥手让随来的侍从退下,仅一辆马车进了里面。确定周遭无外人后,莲姬掀了帘子走下马车,身后跟着个丫头。那丫头一扫藏珠阁的院子,立马柳眉一竖,嘴一瘪,不满道:“帝岍还真是小气,竟赐个这么小的院子,还这么破旧!”
“好了,甜儿,收拾收拾去,我乏了。”
甜儿听到这话,回头一叉腰,吼道:“谁让小姐你一路都不休息!东亦,你干什么去了?!小姐说乏了你没听见啊?!!”声音之大,足足在院子里荡了几圈才消却。而甜儿的话音落下不久,院中便“凭空”多出一个小榻。
莲姬苦笑着摇头,走到榻前侧身躺了下去。忽又侧过来,右手覆在双眼上,心中暗笑:没想到,我莲姬还有被当成美人进献的一天呢……阳光很好,暖洋洋地轻敲着莲姬的肌肤。远远望去,美人卧榻,阳光如纱轻覆,身侧娇花环绕,当真是副不可多得的画面。
甜儿出来时,莲姬已经睡去,身上盖着薄毯。甜儿摇摇头,将马车牵到院中一角后抱出了里面的行李,轻声绕过莲姬走到阁内收拾起来。
而莲姬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是躺在屋内的寝榻上。侧头打量了一眼屋外的天色,旋即起身,套上甜儿备好的外衣走到外间。整个藏珠阁已被收拾得不见一丝灰尘,整体布置也都按着她的习惯重新调整完毕。看见备在桌上的鸟食,莲姬莞尔,随手拿起一碟走到院中。
身后传来哨声,莲姬弯腰,将鸟食放到掌心。不一会儿,空中一只海东青扑面而来,准准落在她的掌心,挠挠翅膀,低头轻啄着主人送来的食物。莲姬心情颇好,唇角始终带着笑容。便在这时,四道黑影掠过墙头,稳稳落在离她三丈远之处。
“仁宗已然回国,只是却派了兵在西灼与南绍相接的河口镇四处寻找一名女子。”
“离落在北离一切安好。”
“赤帝近来与南绍温雅公主联系紧密。”
莲姬见海东青已经食完,遂双手托着它向上一抛,将其重新送回夜空,而那四道人影也同时消失。突然,莲姬回头,发中的珠钗相碰泠然作响,唇角的笑容染上夜的空灵,只闻她道:“怎的,帝岍见我莲姬竟也需躲躲藏藏?”
伴随着话语,藏珠阁外走进一个人影,身穿玄色常服,腰间配着墨玉和暗紫锦囊。观其相貌,只觉眉眼冷冽无情,目光寒凉迫人。煊寂抿了抿唇,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并未言语。
莲姬调笑道:“帝岍可是看了莲姬觉着失望?比起您宫中的妃子,莲姬只怕相貌粗鄙了,入不得君眼。”
煊寂曲指,在石桌上轻敲了起来。
“甜儿,还不快给君上备茶!”说着,莲姬在煊寂身边坐下,单手撑着下巴凝视着他。很快,阁中的甜儿便端着茶水上来,放在桌上后又立马退了下去,既没给煊寂行礼,也没有停留。
煊寂微微蹙眉,莲姬见状立马道:“甜儿跟着我都是在外面野惯了的,突然进宫也多有不惯。这礼仪,过些日子便好了。”
“哦,突然进宫?”煊寂弯弯唇,目中满是嘲讽。
“唔,如果君上是要问莲姬何以同俞先生相识,又何以会被赤帝当做美人献来,莲姬倒是可以解释。只是,君上您当真有时间?”
煊寂端过一杯茶,心中一片默然。所有问题自己尚未出口,仅靠神情和动作,这女子便能猜得一清二楚,确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然而,她却是这般调皮天真的模样,此女子,当真是自己所猜的那样?
见煊寂不答,莲姬也不再问,同他一般专注饮起了茶。
弯月渐斜。煊寂突然道:“可要调些宫女来伺候?”
“呀,这就不必了。我有甜儿就好,人多了也使不惯。反正您就当在宫中多养两人儿,若没事我绝对不去烦您。若是有事,我也不会怎么去烦您。放心好了!”
煊寂侧头,凝视着莲姬纯真的笑颜,突然迷惘了起来,但这迷惘却未在面上体现半分。煊寂顿了顿,放下茶杯掀衣起身,漠然离去。自莲姬的角度看去,他的背影挺拔,一身玄衣远去间似要与黑衣融为一体。
莲姬笑笑,倒了杯中的茶。回到殿中,里面已经摆好了棋局。素手执起一枚黑子落下,冷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去,把那仁宗寻找的女子给我查清楚。至于西灼,七天内给我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