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三招平生好三件事:酒、钓鱼和睡眠。在酒和钓鱼上,杨恪颇费心思,却没什么成效。如今便剩下这睡眠了。
这日,柳吟吟从河边洗罢了衣服回来,见杨恪刚劈好了柴,正靠坐在柴堆边沉思不语,遂笑道:“想什么呢?”
杨恪见柳吟吟穿着素朴的碧色布衣,乌黑秀发松散地披在脑后,头上只简单挽了个髻,上面插了一根银簪,样子透着几分慵懒,端的一副村姑晨起的模样。心头不觉一跳,连柳吟吟问什么都没有听清。
恰巧此时柴棚里驴子叫了一声,柳吟吟莞尔一笑,带几分揶揄地笑道:“黔驴技穷了吧。”说罢,她提着菜篮,轻巧地转身欲走。却听杨恪道:“有法子了。”
“咦?什么法子?”柳吟吟笑着望他,“莫不是下些蒙汗药,让老爷子睡上三天?”
杨恪拍拍手,振作地跳起来,“恰恰相反!”
柳吟吟纳罕地望着杨恪兴致勃勃地收拾柴禾,她挑一挑眉毛,嘴角抿出一丝静看好戏的微笑。
这日夜里,柳吟吟被异样的声响惊起,她拥被起身,向窗外望去,起初还以为是夜里起风,却惊异地看见耿老爷子在院中打拳。柳吟吟来此近一月,这是头一次看见耿老爷子练拳。柳吟吟兴致大起,抚窗张望,见老爷子打的是最普通的长拳,招式简单朴拙,不过是练武的基础招式,不觉悠叹一声,老爷子不以真功夫示人啊。
柳吟吟禁不住困意袭来,倒头继续睡去。
如此一连三日,皆发现耿老爷子夜里练拳,到后来柳吟吟梦里听到院中的声响,连起也不愿起了。
第四日晨起,柳吟吟看到刚出房间的柳恪便道:“老爷子不知道怎么了,连着三日夜里练拳,明明是好睡之人,却不知因何这般精神抖擞?”
杨恪嗤地一笑,问她:“我的妙计如何?”
柳吟吟一怔:“你的……什么?”
杨恪低声在她耳畔道:“我在他房间的灯油里放上了一种药物,可使他一连数日失眠难睡。”
“你这样做倒是为何?”
“如此才好逼迫他教你武功啊!他若传你武功,我才给他解药。”
柳吟吟面色一凛,“你是想他若不传授我武功,便总这么折磨他?哼,我当什么神策妙计呢,却是这么个龌龊法子。量你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若是神明英勇的水大哥在,肯定不会如你这般。”
杨恪额上青筋一跳,双目一凛,低声吼道:“你不要提他!”
柳吟吟毫不示弱,眉头一扬,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也这么折磨我啊?”
“你!”杨恪目中愠怒,又似有无限委屈,须臾,他敛了怒色,声音低沉道:“无论何时,我……我都会待你好的。”
柳吟吟神情错愕,一时无语。
此时忽听门响,二人抬头,便见耿三招立在屋门口,满面怒色,他圆睁双目,瞪着他二人道:“哼,你们两个,给我使什么诡计了,让我睡也睡不得,从实招来!”
杨恪上前一步,把柳吟吟挡在身后,向耿三招深施一礼道:“老前辈恕罪,事情是我做的,与柳妹无干。”
耿三招几大步走了过来,狠狠瞪了一眼杨恪,说道:“我岂不知你想做什么,告诉你,不是我不想教丫头武功,是她爹娘不让我教她。”
杨柳二人俱是一惊,柳吟吟急道;“我爹娘怎会不让你教我武功?这话从何说起呢?”
耿三招忽然伸臂抓住柳吟吟的手腕,微一用力,柳吟吟登时大声呼痛,几欲堕泪,耿三招把柳吟吟手臂一甩,怒道:“瞧瞧,护身真气几乎一点都没有。她爹娘都是当世豪杰,如果想让她学武功,为何一点修习真气的法子都不教她!”
柳吟吟手臂被耿三招甩开,杨恪自半空中就把这玉臂接住了,柳吟吟痛得冷汗直冒,杨恪握着她的手腕心疼地揉捏着,同时深为自己莽撞行事惹怒耿三招让他怒及柳吟吟而愧疚不已。
杨恪扬头迎着耿三招的怒目疾声道:“此时非彼时,当初柳妹家境优偓,父母又对她宠爱,想来不忍心让她学武,可如今傲月山庄突然遭难,柳妹想学武防身报仇,这又有何不可?”
耿三招面上愠怒有所消减,忽地长声叹道:“你们何必打我的主意,我所学乃是阳刚之术,讲究刚猛之道,与她傲月山庄所持的阴柔之术完全相反,我便是想教她也无从教起。”
杨柳二人愕然相望,见柳吟吟目中还有不甘之色,杨恪遂向耿三招道:“柳妹武学根基尚浅,阴柔之术所学亦不很多,学阳刚之术想亦不难,老前辈便是略教她一教,让她懂些防身之术,能护卫自身也是好的。”
耿三招半晌无言,沉了一沉,道:“好,如你果真想学,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们跟我来。”说罢便向屋内走去。
柳吟吟喜上眉梢,连手腕上的痛楚也忘了。当即和杨恪随着耿三招进了他的房间。
耿三招随意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书来,抛给了柳吟吟。柳吟吟接在怀里一看,见是《金匮要略》。耿三招道:“你,在三天之内把这部书全部记下,我便教你武功。”
柳吟吟尚未开言,杨恪便急道:“前辈你这是难为柳妹啊,这厚厚一本,哪是三天背得下来的。”
“学武之人,少不得须背些心法要诀,要是连这些背诵的资质都没有,这武嘛,也不要学了。”
杨恪知道这是耿三招故意难为柳吟吟,以此消了她学武的念头。刚要再辩驳,便听柳吟吟道:“好,老爷子,咱们一言为定,我若是背了下来,您一定要教我武功,决不食言!”
“当然,我决不食言!”耿三招沉声道。
杨恪向柳吟吟嗔道:“你……”却见柳吟吟面色平和,亦不惶急,心中一叹,只当她别无他法,只凭此一搏了,遂不再多言。
耿三招道:“你这里背吧,小子,去跟我扫院子。”
杨恪还想对柳吟吟说什么,却见她已经把书放在桌上开始翻阅,便不再与她说话,恐她分心,他跟着耿三招来到了院中。
耿三招指点着杨恪做这做那,仿佛为自己报仇一般,杨恪也随他指使,毫无怨言。耿三招忽道:“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是你们杨家的吧。”
杨恪微怔,忽地一笑,道:“我知道这定瞒不住老前辈。”
“有我在此,他们不敢把柳家丫头怎么样,你把你的人撤去也无妨。”
杨恪摇摇头。
“你连我也不放心!”耿三招嗔道。
杨恪心想:你嗜睡又好酒,我怎能放心?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怕惹了老爷子,遂道:“有他们在,柳妹使唤起来方便。”
“她根本就不知道。”
“无须她知道,她只要万事安稳,就行了。”
耿三招无话可说,半晌才嘿嘿笑了声道:“这丫头,倒是有点福气。”
村中近日有了一些新面孔出现,有耕种的农夫,有挑担的货郎,有教书的先生,这些自然瞒不过耿三招的眼,果然,俱是扬州杨氏的随从装扮的。杨恪把这些人安插在这里,意在保护柳吟吟。柳吟吟根本就不知道,她洗衣时,与她闲聊的大婶,她买首饰时,卖她货物的货郎,这些人,莫不是杨恪的手下。杨恪从附近杨氏分舵调来这些人手后,甚至以后的采买粮食和蔬菜,都由他们负责,杨恪只不过从不远处将其拎到家里而已。
耿三招指使着杨恪收拾院落,如果耿三招不在家,杨恪定然会找些所谓工人(其实是自己手下)来做,但现在耿三招带着“报仇”的目的,让他为自己服役,他只好任劳任怨。不过一个时辰,屋门忽开,柳吟吟捧着那本书站在了二人面前。
“背完了。”柳吟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