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摇摇晃晃,颠簸之中,柳吟吟也陷入了昏睡。过了不知多久,柳吟吟又一次从睡梦中睁开眼,便见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呆望自己,柳吟吟身子一震,惊醒过来,才看清是满儿,满儿正眨着一双泪眼,很是委屈地缩在车角。
柳吟吟有片刻微怔,只觉刚才醒转来时望到的那双眼睛有几分异样,待认真想来,刚才那眼睛确乎是与满儿的眼睛重合在一起时,她才舒出一口气。
“满儿想奶奶了。”满儿小声地说道。
这等于是在提醒柳吟吟犯下的过错。柳吟吟歉疚地说:“满儿,姐姐对不住你,以后你跟姐姐在一起,姐姐照顾你好不好?”
满儿点了点头。受这话的鼓励,满儿向柳吟吟靠了过来,小猫一样倚在她的身边,在她耳畔说:“姐姐,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说话。”
柳吟吟警惕地道:“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待找到《魔山残篇》就好交差了。”
柳吟吟怔了半晌,道:“《魔山残篇》是什么?”
满儿目光一跳,说道:“姐姐不知道吗?”他微垂了头,声音弱了下去,“满儿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了好多次了。”
柳吟吟愣愣的,好久说道:“我想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满儿重新抬起头来,望着柳吟吟说道:“是不是姐姐有什么好东西,他们想要,姐姐若有就给了他们吧,满儿……满儿怕他们的刀砍满儿……”
柳吟吟手被捆着不能动,只好用头碰碰满儿的额头以示抚慰,说道:“乖满儿,姐姐对不起你,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可是姐姐真的没有什么宝贝东西,这个什么篇,姐姐也不知道是什么。”
满儿含糊地应了一声,把头垂在了柳吟吟的身边,好似倦怠般,闷声不响。柳吟吟也没有说话,只闻辘辘车声响了一路。
车行多日,也不知去往何方。一行人也不住宿客店,入夜就在林中野宿。柳吟吟和满儿在车中昏天黑地地被闷了数日,这一日,终于被人拽下了车。
柳吟吟疲惫地立于车前,待看清眼前景物之时,竟忽如游荡梦中一般,恍惚无措,一时又似被闪电击中,身子震颤。顷刻间,竟欲堕下泪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作为俘虏,居然被带回了傲月山庄。
只是,此时的傲月山庄,已是断壁颓垣,衰败萧瑟。山间屋舍,皆是被烟熏火焚后的黝黑残破。柳吟吟站立不稳,如果不是两个千叶阁的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定会坐在地上,从此昏迷不醒。
家?这是家吗?
她柳吟吟的家,是两淮一带的武林名门,傲月山庄二十余年盛名,是父母的积威,也是柳吟吟的自豪。柳吟吟的无忧无虑的少女岁月和她的骄傲、自得,甚至,她初出江湖时夜郎自大的可笑行为,皆来自于傲月的至尊地位。
可是现在,傲月,江湖名门,已成过往。名门之后,已为阶下之囚。
柳吟吟垂着泪,半晌无言。
千叶阁主花慕风着锦绣之衣,卷着一阵香风移步来到柳吟吟面前,他微微俯身,目光从柳吟吟悲伤的脸上划过,一笑之后,说道:“柳姑娘,我送你回家,你怎么感谢我呢?”
柳吟吟此时已被松开绳索,她踉跄着前行几步,被关得太久,脚步有些虚浮。身边两个高大的青衣人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控制着柳吟吟的去向。
柳吟吟俯身,抚摸着被烟火熏黑的一块断瓦,不觉间,泪水打落在瓦上,浸没在一团黑色里。
柳吟吟突然想用一把刀,割断自己的喉咙。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异常地痛恨自己。自己被父母生养抚育,在傲月这个武林盛地栖居十六载,到现在,却只能为人所制,几乎没有一点抗击之力。甚至,就在三个月前,自己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江湖第一女侠。
真是可笑,可恨,可悲!柳吟吟咬紧了唇,磨了磨牙齿,对花慕风说道:“谢谢!”
谢谢你,花慕风,你让我柳吟吟明白了,身为傲月的女儿,我应该做什么。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获自由的话,柳吟吟想,我一定会……用我的剑割断那些把傲月埋葬的人的喉咙!
站立在傲月山庄的废墟上,孤独弱小的柳吟吟,突然难以抑制溢满胸膛的悲怆,任泪水从面庞上无声地滑落。
花慕风等人,以为柳吟吟是胆小害怕,人丛中便蓦地响起几声笑。
“咱们打个商量。”花慕风对柳吟吟道。
“什么?”
“我当然不能放了你。不过,如果你能给我找到一样东西,我倒可以放过那个孩子。”
花慕风目光指向被人拎小鸡一样擒住的可怜的满儿,柳吟吟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眸中漾出一丝愧疚。
花慕风唇边噙着自得的笑望着柳吟吟。
“你……要什么?”
“《魔山残篇》。”
“这是什么?”
“傲月山庄的大小姐见多识广,这都不知道吗?好吧,我告诉你,这是江湖上一个门派的武功秘籍。你傲月山庄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给了我们吧。”
柳吟吟叹一声,“如果我真有这个东西,我倒宁愿拿了给你,换满儿性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
“柳姑娘,你欠人家孩子一个奶奶呢,难不成这回把他的命也拿去?”
柳吟吟住了声,她的目光从瑟瑟打颤的满儿身上转到了半山上傲月山庄的残垣半壁。此时正是暮色四合之时,傲月山庄仅存的墙壁檐角,在血似的残阳下显露着死寂和荒凉,像一个巨大的还在滴血的伤口。这伤口刺痛了柳吟吟,她猛吞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也不瞒你了,谁让我欠人家的命呢,你要的,我给你了。”
“好,柳姑娘真是痛快人。”
“不过,东西被我爹娘藏在山庄里,我须得亲自找找,能不能找着,看你运气了。”
“好。”花慕风痛快地应着。
当下,柳吟吟打头先行,两个青衣人照例左右“相伴”。花慕风率领千叶阁众人紧随其后。
柳吟吟的眼睛被一路焦土灼痛。进入庄内,更见甚于庄外的惨景。庄外的房舍还仅是被熏黑了墙壁,烧断了屋脊,而庄内有的只余半壁,甚至,有的房屋只剩几根将欲燃尽的梁柱。
柳吟吟揣着流血的心,一直走到傲月山庄后园,这园子名为绛雪园,是父母和自己闲时游玩的所在,园中有个流水亭,当初自己与父母在此饮酒闲话。如今物是人非,流水还在,亭子已被火舔去半个。柳吟吟在亭畔向前望去,眼前有硕大的一片焦黑,几根残木已成焦炭,倒卧在其中。谁会想到,这曾是一个三层的藏书楼,是自己自三岁起,就流连难弃的地方,是自己爹娘以武功为诱惑,逼自己背书的地方。
柳吟吟绕过“藏书楼”,领着众人依旧前行。眼前出现一口井,井叫“望月井”。柳吟吟在井畔望下去,犹见水波粼粼。
见柳吟吟停驻脚步,花慕风跟过来问:“怎么了?”
柳吟吟道:“在下面。谁跟我下去?”
花慕风向水井中望,皱皱眉道:“下……下这里?”
“是啊,跳进去就行了。谁跟我来?”
没有人应声,花慕风将信将疑地瞧着柳吟吟:“柳姑娘,我给你两个时辰,如果两个时辰内你没有把东西交给我。我就送那个孩子去见他奶奶了。”
“好,两个时辰。”柳吟吟说罢,回首望了一眼满儿。满儿一直被人押着,也正瞪着圆眼睛望着她,见柳吟吟望自己,满儿小声地支吾一句:“姐姐……”
“满儿,乖乖的,等姐姐回来。”
柳吟吟说完,倏地一跃,井中响起沉闷的水声。众人围拢过来,见水花翻了翻,人影已不见。
花慕风好久才舒过一口气来。有人在他耳边道:“阁主,别是这姑娘跳井自尽了吧。”
花慕风道:“哼,怕她还没这胆色。依我看,这里十有八九是个暗道。把守住山道路口,咱们静候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