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兴在房门外站了一盏茶的工夫后,转身走出船舱,果然,在舱门口看到了早已守候的花慕风。花慕风向辛子兴问道:“可有问题?”
辛子兴轻轻摇摇头,哼了一声:“现在还耍大小姐的脾气,让她照料病人,居然还一百个不情愿,还当是傲月山庄吗?早该给她点颜色看看。”辛子兴说着也不理会花慕风,转身走开,只留花慕风一个人呆呆地若有所思。
在确信门外的“耳朵”已经走远了后,水天月和柳吟吟终于松了口气。刚才还一脸怜惜的柳吟吟此时恨恨地击了水天月一掌,低声嗔道:“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害得我……”一时气急,不由得又有几分哽咽。
水天月呻吟了一声,说不清是被柳吟吟击痛的还是在轻笑,他的呻吟让柳吟吟心头一紧,刚想俯身安慰却见水天月眸子一闪,唇边漾出了微笑。
“是我不好,你打我吧。”他说。
柳吟吟忍了泪,道:“你的伤怎样了?你是怎么……”她实在不忍说出,你是怎么度过那死亡之劫的。好在水天月很体谅地道:“十年了,这样死去活来的,自己也腻烦了,可是却总是不死,大概阎王爷瞧我不是个听话的主儿,一时还不想收我。”
柳吟吟破啼为笑,水天月在她的眼中,便如神人一般,不是她这等凡夫俗子能够窥破的,所以,她便也不问他因由。她帮他掩上了被子,轻抚着他,似乎是想让他休息入睡,又似乎不想让他入睡,她望着他,望着这个曾在她的手中起死回生的男子,一时间,胸中澎湃。他们这样相偎着,在静静流动的时光里,相守了一个下午。
晚饭有人送到房中来,两份,柳吟吟极尽“丫环”的本份,把水天月的那份精心地喂他吃了。水天月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这就好了。”看到柳吟吟惊诧的目光,水天月解释道:“我已经吃了解药,可以起床支撑三两个时辰。”
柳吟吟自然知道,那是从宝珠山大寨主屠龙手里“赢”来的药,也明白水天月现在是在他每月必会遭遇的毒发时期。可是从前水天月吃过药后可以支撑一月如正常人一般行动自如,而现在,服过解药仅能支持几个时辰,难道真的是毒入膏肓?
“可是,你来的时候病势汹汹,却突然能够起床自如行动,他们怀疑怎么办?”
“那便说是他们给的药治好的。”
“那些多半都是害人的药。”
“不,我想那些不过是些滋补的药品,没有弄清敌我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害我的。”水天月向柳吟吟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再说,我也躺不得了,时候也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柳吟吟疑惑问道。
水天月爱抚的目光在柳吟吟的脸上逡巡,柳吟吟突然觉得脸孔有些发烧,似乎自己就要融化在他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中了。
“放心,”水天月突然柔声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保护你的。”
柳吟吟噙着泪,把头放在了水天月的胸前,水天月还在继续说道:“我希望死之前,看到你开开心心的……嫁人……”
柳吟吟猛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怎么了?”水天月抚着她的头发道:“告诉我,杨恪对你好不好?”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你希望我,嫁给杨恪?”
水天月敛了笑容,一抹凄楚在他目光中一闪即逝。他没有应声。
柳吟吟还待追问什么,却听叩门声响起。柳吟吟不得不起身开门,于是看到矮小的孩童般的辛子兴正仰着头,一脸傲慢地盯着自己。
“什么事?”
“你们聊得还好?”辛子兴突然问出一句,让柳吟吟一愕,正不知如何作答,却见辛子兴并不盘桓在这个问题上,而是冲着水天月说道:“这丫环还满意吧?”
“谢辛楼主,满意得很。”水天月笑道。
“花阁主属下送了几坛上好的桂花酒,水公子若还走得动,横竖无事,不如大家一起喝几杯聊聊如何?”
“他还在病中……”柳吟吟刚刚启口,却听水天月道:“辛楼主和花阁主如此美意,水某感激不尽,丫头,我们出去尝尝花阁主的桂花酒。”
柳吟吟只好扶着水天月,二人随着辛子兴来到了另一间房内。青泥小炉果然温着酒,一脸脂粉的花慕风正坐在炉旁的八仙桌边,手中摆弄着几枚杏核状的古怪东西。
辛子兴伸手做“请”状,水天月便携柳吟吟坐于桌畔,辛子兴则坐于花慕风身旁。
花慕风抬头对二人道:“水公子身子可大好了?看气色,可不似刚来的时候那般憔悴了。”
“这还要多谢花阁主和辛楼主赐药。”水天月的目光落在花慕风手中的东西上,说道:“原来花阁主竟好五木之戏?”
“哦?”花慕风眼睛一亮,“你……识得此物?”
水天月轻哂,“樗蒲,又称五木,百余年前,玩此物之人甚多,如今流行双陆、打马,这五木嘛,会玩之人已经不多了,不想花阁主却有此好。”
听水天月如此说,柳吟吟也生出几分好奇,遂多看了那古怪东西几眼。见是五枚两头尖中间扁的杏核状的木质之物,一面均涂黑色,上绘牛犊,另一面均涂白色,上绘野雉。此时,听那花慕风说道:“水公子真是见多识广。此乃我家传之物,除了我花某,恐怕世上还真无人能玩此物,这几日闲来无事,与辛楼主拿来一同玩耍,权当个消遣。”花慕风道,“不想水公子竟也识得此物,如此,水公子必是同好中人,何不一同玩玩。”
“哦?好啊,”水天月一笑,目光炯亮,“那我们下何赌注呢?水某贫寒之身,可没有什么金银之物充作赌资啊。”
“不过玩耍而已,谈什么赌资,”花慕风想起什么,霍然道:“赌资也有嘛,我这桂花酒可是上好的陈酿,咱们赌酒如何,负者饮酒三杯。”
水天月微笑摇头,在三个人愣怔的目光中道:“没想到花阁主竟如此小器,几杯酒便充作赌资,唉,”水天月拿过五木,在手中掂了掂,道:“只可惜了这几枚古物。”
“那你想如何?”花慕风眼睛紧盯水天月,突然诡谲一笑,“不过先说好,我可不和你赌她的自由。”在座的都知道“她”是指谁。
水天月嘴角轻扬,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说出来的话却惊得几人心头一跳。
“我赌我自己的命。”
“我要你的命何用?”花慕风道。
“如果我知道这艘船欲行往何处,花阁主放心我活着离开吗?”
花慕风和辛子兴均圆睁双目,连柳吟吟也惊得望向水天月。半晌,花慕风才眯起眼睛,齿间挤出几字,“果然……”
“如果我输了,我就把那壶毒酒全喝下去。”水天月的目光掠过青泥小炉上的酒壶,柳吟吟倒抽一口冷气,目光落到酒壶上,又急速掠回,凝在水天月的脸上。
“如果,你赢了,要怎样?我们不可能放了她。”辛子兴急道。
“如果我赢了,”水天月微微一顿,“很简单,将船抛描半日。”
“你想让我们迟到半日。”辛子兴道:“为什么?”
水天月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花慕风,“赌吗?花阁主,你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花慕风用手指叩着桌子,沉吟片刻。他的确准备了毒酒,想在鸿门宴上试出水天月的身份来历,如果有必要,便用毒酒鸩之。没想到,水天月竟勘破了他的局,他此时虽身子赢弱,但其言语气势均深不可测,让花慕风不敢贸然杀之,赌局,似乎倒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花慕风当然对自己的五木之技有足够的信心,但是,他现在无法揣测出水天月的斤两,如果水天月恰如自己一样,也是五木高手,那么……花慕风的目光从水天月的身上转到了柳吟吟身上,于是,他露出了微笑。
“好,赌。”花慕风道,“不过,不只是你我,而是我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