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上烛火,撕去狗皮膏药,小心翼翼的挪到铜镜前,手指抚着脸颊,心道,习惯看着自己的陋颜,为啥揭下来怎么觉得不习惯了,仿佛少穿一件衣服似的。
手覆在桌子,却瞧见桌面上不知何时放在一个纸条。二更天,庄外竹林,吴用。
沐桦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披上浅蓝的斗篷戴上兜帽,吹灭烛火。
竹林不远处,月影斑驳,沐桦抱着胳膊,听着竹林里发出的惨叫声,叹气的摇摇头,你冒充谁也别冒充我军师哥哥。
身后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看来小生错过了一场好戏,”
沐桦回头,一张清雅素颜映在眼前,白衣胜雪。
沐桦掩嘴一笑“军师哥哥,我可没有给你留字条。”
“小生知道。”
沐桦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吴用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你的字那么丑,谁都模仿不来。”
“呃……”沐桦在风中凌乱。
一时无话,又陷入寂寂中。
一直都是这样,即使面对面,也要隔着什么。
“既然都解决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吴用浅浅开口,没有一句挽留,月影斑驳,让人看不真切。
沐桦转过身来,一步步往前走,不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穿女装的样子吗?不是有很多话想说吗?为什么张嘴说出来竟是要走,想听的怕是一句挽留吧。
之前,有那么多次的机会,你却是,从不愿给我一个爱抑或不爱的答复。我便是以为,你的心里,终究亦是摇摆不定的,终究对我,并非全然无意。
如今我该拿什么说服自己。
思绪迷乱,却没有回房,反而走上街,祝家庄庄主大婚,减免几个庄上的税租,哪怕三更天了,街上还是热闹非凡,又是个十字路口,向左走向右走,还是一直向前走。
正想着,大道上来了一队舞龙的演出,沐桦停住脚步等着队伍走过,目光游离着突然怔住了。
--------------------插一段军师称自述-------------
吴用之心底烟华:
军营里,她就这般,在我眼前,直直的倒在公孙胜怀里,玉瓷容颜惨白如雪,肩上那刺目惊心的鲜血在袍服处泅散开来。
她最后的意识里,犹是念念不忘仍是我。
人影攒动,脚步不息,我的视线里,唯有她,那倒在血泊中的她,是那般真实。
眼前闪现的,在黄泥岗初次相遇的场景,一个男装打扮的小女孩顶着枣桶的盖子,看着我,不言不语,不进不退,只是站在那里,仰眸看我。
那模样很可爱。
公孙说这女孩的命数贵不可言,将来必然权柄在握,他不放心。
但是,我总是觉得,有那样一双倔强亦美好眸光的女孩,心思简单如斯怎能走上权力的顶端,只是公孙的卦言,从未算错过。
第二次见面,她竟高举着菜刀要跟公孙胜算账,这样一个总是给人惊奇的女孩,我突然体会到一个词,哭笑不得。
最后她还是随着公孙来到了八百里水泊梁山,她为我采露水泡茶,却一直学不精,她会写一些小纸条塞在茶盘上,尽管字很丑,这些我都知道,如何不知呢?在我眼里她还是那个小女孩,仿佛没有变过,只是她的眼中也开始有哀伤的模样。
那日公明哥哥来梁山,说起招安之事,她若没偷听,又如何想到,我想相信她都没有办法。
记得林教头提起她的故事。
在沧州牢城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竟有如何胆识援手林冲。
在阳谷县,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如何能忍受酷刑,刻意隐藏起自己所有的心思,替那武松鸣冤。
这需要怎样的毅力,怎样的心计?
倏然明白,缘何,公孙胜说她福泽匪浅,生而不凡。
突然有些不安,她是我不能掌控的,不如由天定,我明知浔阳此去凶险却还是让她去,那样淡薄于世的公孙也慌了神。
这个女子,当真是,不简单。
浔阳城题反诗,劫法场。
我本不该来的,却还是来了,她却受了伤,疼的生不如死,拉住我的袖子,满眼的恳求,看她入睡容颜,睡梦中的她,好似睡得并不安稳,满额冷汗,眉心轻宁,间歇的,身体有轻微抽搐。
这样的她,于寻常所见,是那般的不同,是那般的,让人满心疼惜。
心里真的愧疚了,我告诉自己,是的,不管如何,总也得,保全她,好好地,活在这现世。以后会有怎样的事,以后再说。
我不想……不想,要她的命。
她生宋小晚的气,我心中竟莫名的生起一丝欢喜,那晚她喝的酩酊大醉,我抱她回去。
她心里有怨,有苦,有不甘,她说“吴加亮,你避我,防我,暗地里,又试探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但是,她遇着我,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展颜巧笑,只是说着对我的仰慕。那时候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眉目恬淡,嘴角轻扬,看似一贯的波澜不惊,只是心底里分明地泛起一丝没来由的清苦,苦中却有甜,似雪霁清茶,在墨色月夜中化开淡蓝水雾,轻轻扬扬落在心里。
公孙说我身上杀气太烈,早晚伤人伤己,是的,身为军师,哪一仗不是军师出谋划策,哪一计不是血债淋漓。
血色中的那抹纯白——白得如此干净、耀眼、纯粹。
于是,杀戮愈加血腥,白净逾显纯粹。
我冷心冷情,只是因为太吝啬,我即放不了手,又能给别人什么呢?
三战祝家庄,我看着她紧紧搂着公孙,放声大哭。
那一刻,我哑然失笑。却是不知,自己缘何笑,只是想笑。
她一直明目张胆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欢,说着仰慕,说着痴恋。
我自是不能当真了去。
是的,明明知道,不能当真了去。
与她是不肯多言一句多看一眼的沉默漠然。是不曾掩饰的敷衍。可是,除了这些,我又能回以她什么?
仰慕会淡去,痴恋也会淡去。
却是,在每一次毫不回头的转身之后,总是不自禁的想着,下一次再见面,会是何时?总是在每一个能巧合遇见她的地方,不自觉的长久驻足,只为一次巧遇,即使,这样的巧遇,只是淡淡的几句话而已。
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要她将我放在心上?
现在又该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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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另一边,隔着人来人往,沐桦无意抬头,正落入那湾他的注视中,犹如暗香浮动的黄昏,透着柔软入骨的桃影缤纷,落了满襟。
只看得到他明亮的眼睛和温和清淡的笑容,修拔如竹的后背真正的如一副淡雅江南山水画。夜风从他身畔飘过,白色的裘袍袖带更添了几分飘逸。
他们也擦肩而过好久,人生总有许多的巧合,两条平行线也可能会...有交会的一天。
因为在人群之中只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直到舞龙的队伍缓缓走过,一袭白色的身影慢慢走到眼前,玉一般的手指缓缓的摘下她头上戴的兜帽。
只见她小脸尖尖的含着淡淡的稚气,茶褐色的眸子晶莹如月,绿柳细腰,乌黑的长发只随意一挽成髻,浅插着枝碧玉簪,身着淡紫色的罗裙,肩上套着白绒绒的小坎儿,不着任何脂粉,显得自然秀丽,飘飘然如天人一般。
吴用唇角好看的扬起,“很好看,比小生想象的还要好看。”说完他心却一沉,为何要说这个,想象,是因为自己心中真的想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