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内，万仁坐在一间刑讯室内翻看案卷，不多时，两个狱卒押着一个钦犯进来了。
“万大人，您要见的人带来了。”
“请把他的枷锁打开，再搬张椅子来。”
“大人，他可是钦犯...”狱卒正要劝，那牢头却道：“让你开你就开，万大人神功无敌，别说是一个钦犯，就是来上十个八个，都不够他收拾的。”
万仁没理会狂拍马屁的牢头，只是盯着那钦犯看，却见他生得虎背熊腰，黑脸上满是乱糟糟的胡子，长得跟猛张飞一般无二。可能是在诏狱里被大刑伺候过了，他的嘴唇干裂带着血丝，脸色更是憔悴不堪。
等到那钦犯下了枷锁，万仁又道：“给他弄些水来。”
那钦犯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到椅子上，狂饮一通之后就耷拉着脑袋呆坐着不动了，似乎是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京中红人，要不然，肯定会跟别的钦犯一样，跪地求救。
牢头见钦犯不给万仁面子，这就是落他老人家面子，怒道：“大胆，还不快给...”只是他刚开口，万仁就摆摆手示意他出去，他又瞪了那钦犯一眼，告诫钦犯老实些，这才领着手下出去了。
“李晋忠，漕运总兵辖下百户长，坐失漕船十七艘，遗失漕粮六千八百余石，其罪当斩，家人连坐，充军辽东。”万仁将手中的案卷读完，平静地看着这位倒霉的运粮官。
按照一两银子二石粮的市价，这位运粮官一下就把朝廷三千多两银子打了水漂，如果算上那十七艘失事的漕运船，损失超过六千两，怪不得刑部要入他死罪。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位运粮官家里穷，还不起这数千两的损失，要不然也不会被锦衣卫弄到诏狱中来。
要知道，明朝没有当兵光荣一说，当漕军更是有如农奴，漕军每年要将约四百万石漕粮运到北京，以供宫廷用度、京官俸禄和边军军用，漕粮多从江南起运，漕军负责将粮船按时安然押解到京，北京这边负责签收的官员可是只认帐本不认人的，如果出现沉船漏水等事故导致短失，负责押运的军官得想办法把短失填补上，要不然就全家一起手牵手往牢里走。
以这位百户大人的俸禄，这几千两银子就是赔一辈子都赔不起。既然赔不起，那就把命留下，全家充军来抵帐。再加上他是个武将，没有啥背景，死罪定下了也没个人肯出面帮他求情。
“沉船全属意外，自从黄河夺淮入海，运河泥沙淤积，行船艰难，途中又遇强风...”李百户一通辩白，万仁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道：“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是刑部官。不过，你跟刑部官说这些估计也没用，漕粮短失这个黑锅总要有人来背，不让你背让谁背？”
“既然如此，多言无益，要杀就杀。”李晋忠似乎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吼道。
“你冲我吼没用，都说我不是刑部官。”万仁眉头一皱，道：“我是国子监祭酒万仁，本想来给你指条活路，既然你视死如归，那真是多言无益，来人啊，把他押回牢房去吧。”
“你就是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又不是刑部官，能指个什么活路，我看你是没事来拿人消遣。”李晋忠捉进来的时间久了，没听说过万仁的大名，也不信眼前这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能有活人命的能量。
“官不在高，有权则行。”万仁喃喃自语道，不再理会李晋忠，又开始翻看桌面上的案卷。
这时，守在外面的牢头早已带人冲了进来，架住李晋忠就要上枷锁，嘴上还骂骂咧咧：“万大人肯见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人家求神拜佛都没这等机会，你这厮不识好歹，还敢顶撞万大人，死了也活该。”
“顺便把张思孝带过来。”万仁从案卷中抽出一份，对牢头道。
“小的这就去。”牢头忙点头哈腰，一脚踢到李晋忠的屁股上，道：“还不快走，惹恼了万大人，以后可有你好受。”
见牢头如此讨好眼前这个少年，李晋忠似乎有些相信万仁所说的话了，心中的死灰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之后，忙挣扎着叫道：“等等。”
“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万大人的时间金贵得很，让你滚你就赶紧滚，再乱叫，老子废了你。”牢头一脚踹过去。
“把他带回来。”万仁说着，摆摆手示意牢头和狱卒又退下去。
“你真能让我活命？”李晋忠跪在地上，急问道。
“不是我能让你活命，这要看你有没有活命的价值，在刑部官看来，你是了无用处的死人一个，不过对我来说，你或许还有点用。”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事，我，不，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作奸犯科？你还有那本事？”万仁白了李晋忠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倒不是因为李晋忠的讨价还价让他觉得好笑，而是他早就研究过李的案卷了，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个混不愣。
要说这个李晋忠，也算得上是个极品了，祖上可是世袭登州卫千户，可是这位仁兄也不知是怎么混的，人家步步高升，他倒好，步步低就，从千户干起，干了十来年，干到百户，可谓是一步一个坑，非常失败。现在还被弄到了诏狱里，真是惨到家了。要说万仁真想找人一起作奸犯科，也绝对不会找这样一个傻愣。不过，要办实事的时候，还得用这样的实诚人。
被万仁这一挤兑，李晋忠尴尬不已，双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我找你来，是有一个活计要找你干。”万仁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李晋忠面前，道：“我给你两条小福船，再给你五百两银子，你自己找水手，今年五月之前从福州起程，一直往南开到这里，弄些奇珍异兽回来，越多越好。明年腊月之前，如果你能满载而归，官复原职，可以与家人团聚，如果你回不来，你的家人该充军的就充军，该流放的还流放。”
“大人，您，您的意思是放在下出狱？”李晋忠傻眼了，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会发生自己的身上。
“放你出去是让你戴罪立功，我查过你的家世，你祖上曾随三宝太监下西洋。这一次我要你下南洋，由于那里从来没有人去过，海道凶险，要想安然来回，你必须找到深识海性的水手，想必你认识很多这样的人，所以我才找你办这事。”
“大人，您就不怕在下出海之后私自潜逃？”李晋忠还真是个实诚人，如是问道。
“如果你打算不要家人了，大可以选择私自潜逃。且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谅你也逃不到哪里去。如果你用心办好了这一趟差使，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财，是逃还是不逃，你自己看着办。”
“在下要先见家人。”
“来人啊，带他去见家人。”
话音刚落，牢头就第一时间出现，押着李晋忠就走。万仁也把案卷放下，起身尾随而去。
诏狱分为好几个区域，李晋忠所在的是死囚区，这里防卫严苛，刑罚也严，在轻罪囚区，却是人满为患，防卫也宽松些，李晋忠的家人被集中关在一间大牢房里，共有七口人，万仁远远地看着李晋忠与家人相拥相泣的情景，而别的囚牢内有认得万仁的人犯，都高喊冤枉，要万大人替自己伸冤。那些狱卒一阵拳打脚踢，才让这些人变老实。
要说这轻罪囚区，多是受牵连入狱的人，还真没有几个人是罪有应得，不过，历朝历代的刑律都是如此，万仁就算是有再大的能量，也不可能废除连坐法，看着满牢无辜受罪的人，他也是爱莫能助。
“万大人，此乃污秽之地，还请大人到官厅去小坐片刻，呆会小的们会把您要的人带去。”牢头建议道，这诏狱还真不是一般的污秽，又脏又臭，现在是冬天还好些，夏天蚊蝇乱飞，人根本就没法在里面呆。
“无妨，我在此等着就好。”万仁说着，脑中却陷入了沉思：如果把囚犯都流放到海外，那是否可行？
其实，万仁此次找人冒险下南洋，名为为皇帝寻奇珍异兽，实际上是在探路，他想早一点打通南洋海道，为以后打通太平洋海道积累航海经验和人才。另外，当他得知正德很可能无后，他就更迫切地希望能早点打通下南洋的海道，以后万一正德崩了，他也好携家人远遁海外，以离中原不远不近的南洲为基地，再以大小琉球为跳板，或许还有反制大陆的机会。
当然，远遁海外要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为之，毕竟他在正德身上注入了无数心血，如果早早放弃改良计划，万仁实在是不甘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必须早早行动起来，为自己辅一条后路。
当然，除了远遁海外一途，万仁也可以暗中积聚力量搞革命，但是经过反复思量，他最终还是否决了走这一条道路：一方面，他跟正德有出生入死的交情，就凭这一点，他不想在正德的身后捅刀子；而最重要的是，大明朝的根基还很深，难以一战定鼎。如果中原战事再起，必定兵连祸结数年甚至数十年，到时候得便宜的只能是北方的鞑子，受苦受难的却是数以亿计的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