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信，今天你也累了，先去睡吧，晚上有我值守就行。”晚上查完病房之后，万仁见万信一脸疲惫，拍拍他的肩膀道。
“大哥，你负责上半夜，下半夜把我叫醒，由我接守。”万信真的累了，打了个呵欠就去睡了。
“放心睡吧，我会叫醒你的。”万仁嘴上说着，心中却没有叫醒他的打算。
进入疫区，一定要保证睡眠。如果休息不好，免疫力就会降低，病毒就会乘虚而入。万信可是主诊医生，可不能把他给累倒了。而万仁身体好，晚上一般都会在打坐中假寐，不用躺床上睡的。这不，他安排好轮值的村民，就盘膝坐着闭目养神。
前半夜无事，只是偶尔有几个病人突发寒战，只要喂些姜汤加条被子就能把病症镇下来。乡村的夜晚格外宁静，偶尔可听到夜猫子惨厉的叫声。赛仙儿不在身边，万仁觉得有些落寞。
子时刚过，道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还能听到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万仁起身来到观门外，就见一行人打着火把，正向这边而来。
来人见万仁一衣白衣立在观门口，以为是个小厮，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问道：“万大人可在？”
“这里没有万大人，你们请回吧，莫吵到了病人。”万仁对来人不喜，因为他们带来的几条恶犬吠个不停，观内的病人都被吵醒了。
“我家小姐病重，我家老爷特来请万大人前去诊视，你快快去通传，要是耽搁了，我家老爷定不饶你。”为首的是一个狗头师爷，样子还非常蛮横，看来是横行乡里惯了的。
“想要治病，就抬到这里来。”万仁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回观，顺便把观门关死了。
“喂，你小子快去传话，只要能救活我家小姐，我家老爷赏银一百两。”那狗头师爷又道，说起一百两的时候，用的还是吼音，好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
万仁懒得理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他回到观内安抚那些被吵醒的病人，顺便帮他们做例行的夜间检查。而来人还在观外叫嚷个不停，吵得病人不得安生。一个负责值守的壮汉有些不耐烦了，冲到观门口，道：“乱嚷嚷什么，万先生不是说了，想治病，就把人抬来。”
“赵老四，你也在啊，快去请万大人出来，就说是赵老爷有请。”狗头师爷认识这个壮汉，以前总是到他家催地租，算是老相识了。
“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刚才那位就是万先生。”那赵老四没好气地说道。
“啊！他就是万大人？！”那师爷顿时傻眼，刚才把人家当小厮一般呼喝，这肯定是把人家给得罪实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啊什么啊，识相的赶紧滚，你们吵着了病人，又惹恼了万先生，没个好果子吃。”
“赵老弟，我家老爷向来待你不薄吧，你代为通传一声。我家小姐病得快不行了，再不救就没命了。”赵老四被赵老弟，这师爷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横得不行，现在变为一脸谄笑。
“今个我们上门去抬人，你们不是说请了名医用不着跟我们下贱的穷鬼为伍吗？”赵老四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什么名医啊，那些人是些骗子。赵老弟，这个您先拿着，劳烦请去通传一声，替我们在小神医面前多多美言，日后定有重谢。”师爷说着，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来。
门房钱出手，赵老四却也没有拒收，转头就进观去了。不多时，万仁又出来了，那一块碎银子到了他的手上。
“我不是说了吗，要治病，把人抬来，你们还在这里嚷嚷什么？”万仁没好气地说道。把银子扔了回去。
“万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那师爷还待要说，万仁却道：“这里没有万大人。”
“万大...，万先生，我家小姐快不行了，万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先生移步去看看吧，我家老爷定会厚赠诊金为谢。”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现在走不开，这里有很多病人要我照顾。我再说一遍，想治病，把人抬来。”
“万先生，我家小姐...，这里...。”那师爷吞吞吐吐地说着，显然，他觉得跟这帮穷鬼挤在一快，有失他家小姐的身份。
“什么小姐？什么这里？在瘟神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你们嫌跟穷人挤在一起丢面子，那就不要来，没人逼你们来。死到临头了还要摆架子，真是的！”万仁头也不回地进了观，并且随手把观门堵死了。
观门外，来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人家是医生，只能厚礼相请，无法相逼的。而且这位万医生的身份又实在是特殊，可是时常进宫给皇帝家诊病的，借那师爷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用强。最后，那师爷叹了一口气，道：“回去禀报老爷。”
“大哥，怎么回事？”这时，睡眼朦胧的万信从房间里出来了。
“来了几只疯狗，没事，你去多睡一会。”
“大哥，你去睡吧，我守下...”万信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后背一麻，身子瘫软下来。
万仁微微一笑，让人把万信扶回到床上，他接着去巡病房了。
丑时时分，观门外又传来一阵拍门声，应该是赵老财的人去而复返了。不过，这一次来人学乖了，只是轻轻地拍门，没敢喧哗。万仁去开门，只见几个壮丁抬着一个轿子，立在观门外。
“万先生，叨扰了。”一个胖老头陪笑道。
“把人抬进来，放到那里。”万仁一指一个临时铺位，转身回去拿诊具了。
“万先生，万先生，不必如此麻烦，只要先生帮忙把一把脉，开出仙方，在下就带家女回去静养即可。”那胖老头追上来道。
“药在那里，你自己动手包一包回去吧。不过，能不能治活，我可不敢保证。”既然不想留下来治疗，万仁也懒得理这事了。
时人皆以为治病就是开方用药，殊不知要想治好病，治疗加护理加调养一样都不能少。而像疟疾霍乱这种疫病，更是要二十四小时监护，如果疏忽了，病人的病情随时都会恶化。万仁也懒得跟这位老财主解释，反正得病的是人家的千金，既然他死要面子不要命，那就随他去吧。
那胖老头看了看万仁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躺在病床上静卧的穷哥们，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如果把闺女留下来，这实在是丢面子；如果包药离开，又怕治不好。
“老爷，依小的看，还是把小姐留下来吧。再留几个老妈子下来照料，应该不会有事。”师爷劝道。
“可这里人多眼杂...”那胖老头皱眉道。
“要不小的去跟乡亲们说说，请他们给小姐让出一个房间来？”那师爷出了一个主意。
“快去快去，告诉他们，只要大伙肯让出房间来，今年的田租减半。”
“田租减半？！”万仁去而复回，摇摇头道：“你家家大业大，怎么还这般小气？”
“万先生，您大慈大悲，就救救小女吧。”那胖老头见万仁很不满意，忙求道。
“今年田租全免，再给每户买两床新被褥和蚊帐，我就把我的房间让出来给你家小姐。”万仁说道。
免田租外加送东西，只怕数百两银子就这样打水漂了。那胖老头一想到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儿，一咬牙，道：“好，就依万先生。”
“不知万先生的诊金？”那师爷可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代主子问道，他也怕万神医坐地乱收费啊，如果以后再像刚才那般狮子大开口，只怕他主子家就是金山银海也不够填的。
“我说过要收诊金吗？”万仁白了那师爷一眼，道：“还不快把人抱进来？为了点小事都能耽误这么久，真是的。”
“是，是，是。”那师爷马上让两个老妈子把小姐从轿子里抱下来，送到万礼的住所去。
万仁住在一个小箱房，里面也只有一张床，没别的东西，现在新病人来了，也不用收拾，直接入住。万仁坐在床边，开始听诊。由于昨天一天碰到了数十个病人，也算是工多手熟了，很快，他就确诊：赵家小姐得的只是疟疾，并没得霍乱。想来病发有几日了，被一些江湖郎中乱诊治，所以病情日重。
诊视完毕，那胖老头见万仁的脸上无惊无喜，忙问道：“万先生，还能不能治？”
“能治，你留两个老妈子和两个家丁下来，我会用到他们。对了，你答应的事情，记得要及时兑现，我平生最看不起言而无信之人。”
“那是那是，万先生请放心，明日在下就派人把东西送来。”胖老头陪笑道，他刚才还盘算着如何赖帐呢，现在被人家说穿了心中所想，老脸瞬间变得通红。
+++000+++
要说这胖老头之所以愿意花大把银子求万仁救女，倒不是他爱女心切，而是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已经许人了，亲家老还是朝廷中的重臣，他是花了老大一把钱买通了媒婆才结上这么好的亲家的。眼看着婚期日近，宝贝“女儿”却得了疫病，要是治不好，喜事就得变丧事，亲家说不定要变冤家。
而胖老头的亲家，不是别人，正是内阁大学士谢迁，而娶妻的是谢迁仲子谢丕，新科探花，去年顺天府乡试更是头名解元。这谢丕本系谢迁之子，因其叔谢选无子，自幼过继给叔家。父亲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儿子高中探花，如果说这里边没有猫腻，那任谁都不信。
当然，朝廷上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都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说。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这一次考试，主考官照顾了谢阁老的儿子，下一次轮到我儿子上考场，各位也该礼尚往来一下，通融通融。
虽说为了防止科举作弊，朝廷出了很多狠招，比如说封名阅卷，后来更是发狠招，为了防止阅卷官认出应试者的字迹，所有试卷由抄写官抄写之后，再送去主考官那里。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位权贵家的公子哥直接找到主考官，送上自己的文章，名为请名师评点，暗中却是将行文特点暗示于主考官。主考官在阅卷的时候，一看到试卷上有这些似曾相识的“暗语”。得，不必说了，必是录取的了。如果行文稍好，那就列为卷首，送上去给皇帝钦点状元。
这就是明朝科举的真相，官家多高第，贫家难出身。像海青天那种没有背景且不会找靠山的人，打死了也只是举人出身，想中进士，难于上青天。明朝官场上师生（主考官与其所录之考生）间的关系密切，也不是没来由的。
当然，这跟万仁没啥关系，他不会参加这一场无聊的考试，万智也不稀罕那个狗屁一般的功名。
+++000+++
经过万仁连夜急救，这天上午，赵家小姐终于苏醒了，她睁开眼，却见一个陌生的男子坐在一旁，“啊！”地惊呼。
“小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在一旁看护的老妈子喜道。
“这，这里是哪里？他，他是什么人？咳咳...”赵家小姐一着急，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位是万先生，这里是他的诊所。”老妈子解释道。
“快，快叫他出去。”赵小姐拉过被子，将自己劈头盖脸地盖死。
正在检查的万仁眉头一皱，道：“能乱动了，说明病好多了。”末了，推门而出。这个富家女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如此，万仁也懒得呆在这屋里。
万仁刚出了房门，迎面就见几个熟人匆匆赶来。
“小仁子，有事也不找我们帮忙，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来人是刘氏兄弟，他们一身官差打扮，像是在顺天府当差。
“刘七哥怎么会来这里？快快戴上口罩，免得感染霍乱。”万仁拉过几张新缝的口罩，扔给他们。
“还不是奉了府尹大人的命令，大人让我们来这里管制村民，不让他们乱跑，以免疫病扩散。这不是让村民们坐着等死吗？这种差事没法办的。好在有小仁子在，要不然，这次没法交代了。”刘六没好气地说道。
“就是，明知有危险还派哥几个来，明摆着是让我们来送死。”另一个官差骂骂咧咧地道。
“李大哥别怕，有小仁子在，瘟神想要咱们的命，也没那么容易。”刘七笑道。
“嘿嘿，那倒也是。小仁子这次勇闯疫区，救民于水火，是百姓的再生父母啊。”几个官差谄笑道。
“小仁子，我们都来到这里了，一时间也不能回去，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刘七一副请命的样子，上次万仁给他们哥几个一个救国舅的好差事，就是因为那些火中救人的功劳，他们被委任到顺天府衙门去当差，而且一来就直接升当班头。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衙门里当班头，油水自然是不会少的。所以，刘七特别希望能帮万仁的忙，一来可以还人情，二来嘛，把疫区管好了他也是有功劳的嘛。
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
“哦，那敢情好，我现在正缺人手。这样吧，你们带几个壮丁，押上一辆骡车，运上些泥土草木灰，把附近的污水坑都填上，免得又生蚊子。”
“我们定不负所托，见一个坑就填一个，见两个就填一双，如果漏填一个，我刘七就用这把骨头去填。”刘七拱手告辞，领着手下办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