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路缓步下山，沿途见陵必拜，行到长陵附近时，已是中午时分了。
“祝先生，你看过了附近山势，可发现有吉穴所在？”万仁问道，刚才推翻了施家台这个选址，万仁也想能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安葬弘治帝，毕竟他与皇帝相识一场，这点身后事还是应该帮忙的。
“恕在下直言，万寿山葬了五位圣君，地气已尽矣，为保大明江山永固，必须寻找新吉壤。万寿山可算是风水胜境，绝佳吉壤，龙脉悠远，形势均无可挑剔。然一处吉壤，只有一个正穴，而长陵就是正穴所在。自永乐皇帝冥驾长陵，这万寿山中，又添了四座皇陵，依不才来看，这里五处皇陵吉穴，是一穴不如一穴。如强将大行皇帝葬于此地，只怕吉穴难寻了。”
“另寻吉壤？”万仁摇摇头，道：“此事不可行，阻力太大，还是在此地选一处最好的吉穴吧。而国祚是否久远，也不在陵寝如何，而在是政令得失，我们也不必太多强求尽善尽美。”
一个小小的山麓就葬了五位皇帝，不用说也可以看出这里可供选择的好地方不多了。而另选皇陵墓地，这牵涉的事情太多，现在小皇帝连朝政都处理不好，那有这等魄力？还是先次中选优吧，另选皇陵之事还得等以后再说。
“万大人所言甚是，甚是。”祝允明忙拱手称是，右手从从衣袖中露了出来。万仁不经意地发现，他的右手多生了一小指。一手六指看起来有些病态，怪不得这家伙总是把手藏着掖着。
万仁不由得暗暗叹息：长了这样一只病变之手的人，就算是高中进士，也没有资格入选庶吉士的，恐怕连留京的指标也没有。
不管是哪朝哪代，长得帅是升官快的必备条件，明朝皇帝也不想时时看到一些倒胃口的人啊。所以，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进士，不是外派到地方，就是打发回家去住地。总之，能留在京中的京官，就算不是高富帅，也不能倒胃口。
万仁之所以能在宫中行走，为帝后所喜爱，除了人品不错之外，那张冠玉小白脸也是大有加分的。再加上身材伟岸，相貌堂堂，眉目疏朗，面色温润如玉，还有身上那强大的气场，这简直就是典型的少女杀手，至于少妇，基本上秒杀。除了个别鉴别能力严重缺失的老太婆之外，万仁还没有遭过几个女人的白眼。
回到昌平县驿站，万仁不等同行的其他人，率先打马回京向小皇帝报告视查吉穴的经过，而那块被数十个大臣吹捧上了天的吉穴，自然是被他说得一无是处，还借用祝允明的说法，这一块地就是断子绝孙的绝户穴。
万仁打报告的时候，张太后也在场。她听了这份报告，顿是火冒三丈，大骂那些负责选址的混蛋。而小皇帝嘴上不骂，却是双手握拳，相信不用等太久，乾清宫内必定又要传出来一阵拳打脚踢之声。
张太后骂完，气出尽了，这才问道：“小仁子，那选址之事又该如何？”
“我只会挑毛病，不会选吉穴，皇上还是另委贤能，再前去勘察。”万仁苦笑道。
“照儿，让内阁移书各地，急召各地有名的风水相师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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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仁从宫中回到龙凤店，却今日的气氛有些诡异，店外一个人也没有，店门还挂着歇业牌。平白无故的还搞起了关门歇业，真不知道一向持店有道的凤姐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拴好马，万仁啪啪啪啪地敲门。
“小仁哥，你可算是回来了？”只有赛仙儿出迎，其他人不知死哪去了。
“嗯，人呢？”
“在后宅，有病人来。”赛仙儿一边把万仁除下衣帽，一般答道。
“什么病人？这般重要。”
“你快点洗手洗脸，进去就知道了。”
“只是两天不在家而已，家里怎么变医院了？”万仁洗了把脸，拿过毛巾就快步往内宅而去。
内宅有大小七间房间，万仁跟赛仙儿住了一间正房；凤姐，芸娘和柳妹合住一间大房；万义跟万信挤在一间偏房；万礼跟万智也占了一间；而两个新来的丫鬟也住了一间；剩下两间小厢房，一间用作杂物房，一间是书房兼帐房。挤是挤了点，但是人气十足，傍晚打烊之后，大家还会在店内大堂中说笑，好不热闹。
不过，这一天大家伙没像往常那些围炉谈笑，万义万礼和几个女眷守在书房外来回走动。还有两个万仁不认识的老妈子，也焦急地立在那里。
“怎么了？”万仁问道。
“都快要死人了，还这么慢吞吞的。”凤姐狠狠地瞪了万仁一眼，怒道。
“死人？怎么回事？”
“你自己进去看吧。”
万仁带着一头雾水，推门进了书房，只见一人躺在小床上，万信正在施针。他再走近一看，发现病床上是个女人，面色惨白如腊，还真跟个死人差不多了。
“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快过来看看。”万信见万仁进屋了，忙给让开个地方。
“这人是谁？怎么回事？”万仁一边问，一边扒开病人的双眼，查看眼瞳。发现其眼瞳有散大现象，只怕是昏迷很久了，随时都有脑死亡的危险。再摸摸她的手掌，冰冷如霜，虽然有微弱的脉搏，但是呼吸几乎全无，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
“她是李家小姐，刚才要家把她送过来求治，说是突然昏倒。”万信简单地介绍道。
“突然昏倒？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而突发心脏病。”病人都快断气了，万仁也不管这人是谁，凝力于掌，开始按压病人的胸部，边按边对万信道：“这是心脏病，你看着对症下针，我们的目标是尽快让病人的心脏恢复跳动。”
没有心脏起博器，只能靠手劲，至于能不能救醒，那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的。”万信说完，拿出艾草，开始在膻中穴上灼烧。并拿出银针，在心肺附近的几处要穴上插入。
每按压几十下，万仁还要用人口呼吸给病人给气。如此反复了二十多次，在这如火的七月，房间内无比燥热，万仁身上渐渐汗湿了，但是他还是不停地重复着这看似无效的动作，按压，给气，按压给气，按压给气...。
如此反复按压了将近半个小时，病人还是那个僵死状。这下，万仁急了，突地变掌为拳，重重地锤击病人的胸部。万信不知道老大是不是急眼了，突然变得如此暴力，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时间倒忘了劝阻。
一拳，两拳，三拳...
当万仁打下第六拳的时候，他几乎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而这一次，病人的喉部似乎微微地动了一下。万仁一喜，忙变拳为掌，加快按压和给气的速度。
“别看着，继续针炙。”万仁不忙对发呆的万信道。
“哦。”万信这才如梦初醒，继续下针。不多时，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呼”声，病人的鼻腔猛地一呼，心跳终于恢复了。万信偷眼看了满头是汗的万仁一眼，心中暗暗自愧不如。
“小信，救人就当如此，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
“嗯，我记住了。”
病人恢复呼吸了，万仁一抹脸上的汗珠，步出书房，道：“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谁是病人的家属，到这边来，我有话要问。”
众人闻言，转忧为喜。而那两个老妈子自然喜形于色，过来一个劲的道谢。万仁打住了她们的奉承话，问道：“你们家小姐为何会突然昏倒？”
“这个...”一个老妈子吞吞吐吐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万先生，这事我们当下人的不好说。”另一个老妈子道。
“哦，不好说就算了。不过，你们可要记住了，你们小姐可以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先，先什么病？万先生，您能不能用纸写下来，老身记不住。”那两个老妈子皆傻眼。
“写下来你们也不懂。”万仁自嘲地一笑，道：“总而言之，你们家小姐身体很差，最最不能受刺激。如果再受到什么刺激，这病还会重发，那时只怕神仙也治不了。”
“哦，老身记下了，回去一定转告老爷。”
“好了，你们让家里快点把病人接走吧，她暂时不会有事，不用留诊了。”万仁摆摆手，又想起什么来，道：“对了，这一次收诊金五两，记得让家里取来。”
不收诊金不行，如果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病人自动找上门来，龙凤店的生意还开不开？万仁还用不用干别的事？所以，该收的钱还得收，而且要往高了收。
万仁洗了手脸，又漱了口，万信突然来到他的身边，一脸期待地说道：“大哥，我想开个诊所。”
“嗯，这是好事啊，呆会我让小礼子去找几个人在龙凤店外搭个棚子，你先凑合着。以后等我们资金充裕了，再开一家大医院，请上几十个医生，上百个护士，让京城内外的百姓都能治得上病。”万仁拍了拍万信的小肩膀，笑道。
“几十个医生，上百个护士，那还不把太医院给比下去了？！”万信乐得只剩下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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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将病人送出门，就见两人立在店门外，一人正是万仁新近才认识的祝允明，一人不知是何许人，样子跟祝老哥一样——丑，可能是祝允明的好友。
“万大人，今日因何事关门歇业？”祝允明问道，可能是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别提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刚到家就要接诊，实在是为名所累。”
“哦，原来如此。”祝允明看着刚出门的那帮人，心中略有所思。
万仁打开大门，把那个歇业的牌子摘了回去，向那陌生人问道：“不知这位是？”
“下官姓徐，草字祯卿，现任大理寺左寺副，见过万大人。”那人双手作揖行礼，道。
“原来是徐大人，请进吧。”龙凤店打开门做生意，不会歧视什么客人，万仁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文官，就把财神爷挡在门外。
祝允明一边步入龙凤店，还一个劲地往后看，过了好一会，他才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声：“哦，想起来了，他们原来是李府的人。”
“李府？哪个李府？”徐祯卿见祝老哥一惊一乍，好奇地问道。
“还有哪个李府，自然是李阁老家。”
“李阁老？李东阳？”
“正是，几个月前，我曾到李家拜访。那时没见能见到李阁老，倒是那几个家丁把我给打发了，我这才记得特别深。”祝允明道。
“哦，那真是奇了。敢问万大人，这一次是谁要求诊啊？”徐祯卿似乎有些八卦，而祝老哥也眼巴巴地看向万仁，应该也想知道答案。
“这是病人的秘密，恕我不能告诉各位。”
“哦，应当的应当的。”徐祯卿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好多问。
万仁将他俩引到一间雅间，丫鬟司棋很快就奉上了香茶。那俩人倒也不是来吃饭的，祝允明刚一落座，就说道：“听说今科状元曾在这里住过，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别提了，那混人在我们这里白吃白住一个多月，食宿费至今一分未付。如此无信无义之辈，必定当不了好官。”一提到顾小人，万仁这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哦，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稀奇稀奇。”徐祯卿似笑非笑地说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万仁跟当今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顾状元得此恶评，只怕以后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在下已经看视过此地的风水，是乃上上吉居，连出数名状元亦不为奇，万大人又深知科举之道，为何不应试考取功名呢？”祝允明问道。
“正是因为深知科举之道，所以我才不要这种功名。”万仁淡淡一笑，话题一转，又道：“我知道祝先生是为求良方而来，我们也不必客套了，直接问诊开方吧。”
“哦，照万大人这么一说，考不中科举这一疑难杂症也能药到病除？”徐祯卿倒是觉得新鲜了，笑问道。
“条条道路通考场，只要找对路子，没有人天生就考不中，也没有人天生就能考中。”
“在下洗耳恭听，还请万大人指点迷津。”祝允明正色道。
“请徐大人暂且回避，另外，你们与我此次交谈之事，切勿对外人道，否则此方不灵。”
“这是自然。”祝允明忙道。
等徐祯卿离开了，万仁才道：“请把祖上三辈名字，官位写于纸上。”
“祖上三辈？包括外祖辈吗？”
“包括，越详细越好，祖上有何名人，不管是善名抑或是恶名，都记下。老师是何人，同门又有何人在朝，都写下来。”
“哦。”
祝允明拿起笔，在纸上一阵挥毫。万仁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出了雅间，到书房检索了一阵，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手抄本，上面记载了自太祖高皇帝到如今数百个有名大臣的简历。不用说，这本东西是万智杰作。正是有了它，万智就有了破解科考秘密的超级密码。
因为一打开它，再与每科所录的那些人一对照，就能画出一条条关系线，这些线能组成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而一个人如果考上五六次都考不中，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个人被排斥在关系网之外。至于为什么？可能是他或者他的祖上与关系网内的某些要员交恶，也有可能是这个人跟关系网内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也有可能是这个人所处的关系网是被官场主流关系网所打压。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虽然是关系网内的人，但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学问拿不出手，不中也是正常的。
当然，每一科都会有很多出身贫寒的举人中进士，这些祖上十几代都是老百姓的穷进士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得看他的老师是谁，或者他的师哥师弟是谁，在科举考试上，师生的关系和同门关系甚至比亲戚关系更管用。
总而言之，你不是进士“俱乐部”欢迎的对象，你就是考上十次二十次也没用。这也就是万仁不参加科举的原因，他铁定不能成为进士“俱乐部”的会员，学问做得再好，乡试就是不让你过。受皇帝宠爱又如何？乡试没过，就不是举人，没有参加会试殿试的资格。
不多时，祝允明就撂笔了。他的关系网也真复杂，祖父祝颢是进士，但是官不高，在朝廷没有多少人望。老师王鏊，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探花，差点没连中三元。如今王鏊身居吏部左侍郎，也算是一个有份量的人，不过，很可惜，这个老家伙太傲气，不太会做人，官场上得罪了很多同僚，同僚们自然不会卖他面子。
抛下这层关系不论，当万仁看到这位祝老哥的外祖父叫徐有贞的时候，连连摇头，心道：“摊上这么一个亲戚，任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休学中进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