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风萧萧兮易水寒
“……堂兄，你太奸诈了这么刁钻的棋步明显是欺负凌源嘛！”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
“墨夜泠，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观棋不语么？”不紧不慢的阴险狐狸。
“……啊，那个，没，没关系啦，我走这里……”温温吞吞的青稚少年。
“啊哈，凌源这步走得好啊棋行险招，堂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哇哈哈哈……”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哼。”骄横跋扈的女子鼻音。
“啵——”诡异的杂音还有触感。
……
吵，吵死了……
捧着沉甸甸的头坐起来，身上每一寸肌肉骨头都在叫嚣着整齐的罢工口号，滕艾一指头把涂了自己满脸口水的雪白小鱼弹出去好远，环视了一圈确定这闹哄哄的房间的确是自己的卧室无误，不由对不远处软塌边旁若无人熙攘的几个人投去恶狠狠的视线。
眼神依次从慵懒斜卧的白曦，正襟危坐的凌源，手舞足蹈的墨夜泠身上划过，除却自己面前欢快摆着大尾巴的灵宝，滕艾努力忽视依旧一身艳丽霓裳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红绡，胸中一口浊气滞涩，两眼登时发黑。
谁来告诉她这么和谐又怪异的场面还有人物组合究竟是怎样设定完毕的啊……
就算她勉强能接受火爆脾气的红绡竟然和自己同处一室而又相安无事，但是您们这群旁若无人擅闯别人闺房的家伙中能站出来个喘气的说明一下具体情况不？！
似乎滕艾无声的呐喊终于在这房间里掀起了一股令人察觉到的低气压，热闹的场面微微一顿，被怨念了的众人回头看看捶胸顿足的某人，互相用眼神做了个会心的交流，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
闭了闭眼，由于探测不到此时唯一一个能最快对一切做合理解释的瞭星躲到哪里去了，滕艾深深深呼吸，然而还没将凶恶的表情调整好，就被一道清晰的童音戳了个粉碎——
“姐姐，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想要嗯嗯啊？”
“……”
“噗，哈哈……”
斜睨一眼喷笑的墨夜泠，滕艾磨牙，小样你给我记住。
要不是看着灵宝无辜的小模样实在不像恶作剧，面对着似乎终于意识到这屋子主人醒了并且很不爽的一干人等，滕艾默了，半晌才蓦然抬头一把将凑过来的小鱼抓个正着，“姐姐？！”
回答她的不是掌心里扭动着身体的灵宝，而是窜过来表情暧昧不知死活的某人，“哎呀，你就别装傻了，今天白天那么勇猛的这会儿害什么羞啊？”
于是，这位嘴上没把门的墨少爷就开始喋喋不休口沫横飞地大肆赞扬白天滕艾的丰功伟绩，并总结性地对她传达了在场所有人士的无限敬仰。
滕艾在墨夜泠意犹未尽咂嘴的同时顶着白曦反常的平静目光，松开手放掉灵宝，面色不动脑子却飞速旋转消化这免费送上门来的信息——
大致是瞭星那厮趁着跟白曦一起参加甄选大赛之前的总动员时，不仅当着所有晚辈同辈前辈的面暴露了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还有真实名字，而且还大肆将自己的能力夸奖了一番顺势一并加入了候选者名单，然而就算这些再怎么让滕艾牙疼，与下面的这个消息相比它们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case。
就是据墨夜泠那个大嘴巴的反复强调，白天的时候真正惊爆全场，并让诸位位高权重的大boss们接受她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黑马的理由是，作为白曦龙君的女朋友兼搭档于情于理论身份论实力绝对的都让人无可挑剔。
然而面对这惊悚的一面之词，当事人之一的白曦在无数双神色各异的眼睛中却只微微挑起眉看了看滕艾，就不置可否地继续喝茶了。
没有暴跳，没有反驳，一向对女子敬谢不敏的龙君大人并没有在一众希冀的眼神中站出来痛斥她的胡言乱语，而是沉默了，那可不就是摆明了的变相承认么？
所以你想啊，几千年来白曦龙君是什么样的存在，那可是天上地下公认的几可比肩当年神之又神的定海龙神的人物，虽然为人和煦向来以温雅的君子形象示人却也眼高于顶地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听说过他什么桃色绯闻，所以前一阵子那股莫名其妙的断背谣言才能为心里一直不解外加怨念的众人瞬间接受。
滕艾哆哆嗦嗦地一把攀住墨夜泠的双肩，怀着最后一簇希望的小火苗试探，“我，我突然不太舒服，能不能退出啊？”
刚想关切地试试惨白的脸上的温度，就被自己刚好看到的自家堂兄眼中的寒光吓的手一转拍掉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拉开一些距离，“虽然病号最大，不过我也只能同情地告诉你，现在上了贼船才想退票，实在有点晚。”
“啪”的一声，滕艾似乎听到那簇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了的声音，然后整个世界一片漆黑，神志在墨夜泠最后一句中气十足的“定于今晚出发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醒了”中越飘越远……
简直是不给自己活路啊，连逃跑的机会都给掐断了……
好吧，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的时候，除了认命还能怎么样？
白曦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戳她轮胎滕艾确实是不知道，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心里算盘向来打得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大神铁定有他自己的计较，滕艾焦躁地揉揉脑袋跳下床，坐以待毙不是咱的行事风格，有什么一并问清楚了好早早做打算。
“咱们今晚什么计划？”
不是说候选人吗，不会没有考验什么的直接就上了吧？
“你装什么傻啊，”突然开口接话的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红绡，美人脸上满满写的都是心情不愉，“再不快点就要错过可以进入黑洞的时间了！”
好脾气地当作没听懂对方话里的讥讽还有不耐，滕艾暗叹，还真赶鸭子上架立刻就得去赴汤蹈火啊……还有，她还真不是装傻，是真傻，真的。
对于这“黑洞”滕艾多少还是知道的，总体说来跟外太空那个宇宙黑洞意义差不多，就是这海底最深处也有一个类似的东西存在，吞噬一切闯入者，进去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边回想着关于海底黑洞的恐怖传说一边止不住打个寒战，滕艾蹙眉，也不知道这些水族怎么招惹那黑洞了，他们的百年一选难道就是选出来几个祭品祭祀那鬼黑洞的？
虽然看起来这几位个个轻松不已应该不至于真的有什么大危险，但这果然不出所料是个出生入死的苦差事，瞭星啊瞭星真是被你害死了……
环顾一下房间里的人，还没等滕艾想好怎么问才不会显得突兀，那边一直沉默地有些反常的白曦优雅起身，像是知道滕艾想说什么就先开了口，“此行只有你，我，灵宝，夜泠和红绡我们五个，去的人多了容易出事，那么现在就准备出发吧。”
小心翼翼对白曦陪个笑脸，直到对方颇有领导人风范地带头往外走才稍稍送了口气，滕艾假装没看到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凌源，一边跟在临时组成的特别敢死队成员们后面，一边把粘自己粘地紧的灵宝捞到手里悄声问，“你怎么也在候选人里面？你父母放心？”
“他们说有龙君在就没问题的，”吐个泡泡，小鱼调皮地蹭蹭滕艾掌心，“而且，对我来说这也是种修炼的好机会嘛……”
“……你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是从哪儿学来的……”
“人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嘛……对了，姐姐，你将来真的要做白曦龙君的新娘子吗？但我看姐姐好像很害怕他啊，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啊你不是很喜欢灵宝么？”
汗颜地看着前面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偷听，滕艾哭笑不得，“那灵宝知道什么是新娘子吗？”
“难道不是指像姐姐你这样又好看又有本事的人吗？”眼睛圆圆，态度诚恳。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诚然，童言的力量也果然强大，滕艾被夸的一张老脸虽然厚度不一般却仍然有些赧然，还没来得及谦虚就被不知何时走到左右的两个人同时抢了先——
“是啊，所以我预订了。”
“啊，灵宝你还小……”
两个人异口同声大眼瞪小眼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转开视线一起目视早已猫着腰溜到前面墨夜泠身旁的某人，在红绡重重的鼻息还有轻蔑的语气中装聋作哑恨不得直接装疯卖傻。
不露痕迹地注意下后面的人没跟上来，滕艾对身旁这位正发脾气的傲慢却身为极好挡箭牌的红绡公主恭恭敬敬，心中感慨还好这次选上的是红绡这么个脾气火爆直来直去城府不深的，不然这一路可当真才是凶险呢……
一旁的路人甲不时腆着脸凑到两个女人中间，生怕战火不够旺盛打不起来似的使劲浇油，“堂嫂，那个凌源看起来似乎对你有意思啊？”
……你太无聊了是不是……马上感受到另一侧传来的火辣视线，滕艾一指头把好事者拨开，痛心疾首，“其实，这一切都是误会啊误会……”
“哼，”红绡斜眼看着滕艾演戏，红唇一勾倒是笑了，“误会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不过，我那文弱的弟弟倒确实对你有那么几分意思不假。”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在场快速移动中的诸位听个分明。
滕艾抚额，无视投到身上或好奇，或不解，或羞窘，或意义深刻，或幸灾乐祸的各种目光，心中高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其实，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唱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比较合适……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一路渐行渐远，快要出水晶宫建筑群的时候，红绡突然住了脚，折返到后面一直闷头走路的少年身旁，趾高气昂地从宽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塞过去，皱眉，“凌源，你该回去了。”
“……哦，”猛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接住家姐递过来的东西，本就秀气的模样更有些瑟缩，直到红绡走开才像是鼓起勇气抬眼看看滕艾又迅速挪开视线，“滕艾……可，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你这个样子我能说不么……滕艾勉强挂着笑顶着压力跟少年走到一边，看着他逐渐下定了决心似的不由心中有些紧张，这孩子不会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
“你……你把那块石头收好，”再开口，少年脸上有着少见的严肃，一双干干净净的眸子像清泉一般光可鉴人，“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如果遇到一些棘手的困难，我想，在这水底那块龙诞香精髓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闻言，滕艾微惊，虽然知道那不起眼的白色小石头不是俗物，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罕见的东西……
龙诞香啊，海底最大并以凶猛著称的抹香鲸身上才有的东西呢，或许现在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但龙诞香精髓，却只有那种神秘庞然大物的首领一代接一代用血脉孕育千万年才能形成人眼大小的一块。
这种至纯至净东西，绝对是一切邪秽污物的克星。
同样严肃地回视着少年，滕艾郑而重之地点头，“如此，我就不推却了，若我们能回来，再好好谢你。”
胡乱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那个羞涩的凌源又回来了，一边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目送明眸皓齿的女子回到大部队，一边轻轻挥动手臂，直至那群人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敛去脸上的笑容，轻轻抚摸着一截齐肩而断的广袖，一边怔怔地看着那个人远去的方向。
滕艾，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随着周围光线越来越暗，敢死队先锋们的交流也越来越少，等到几个人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那个纯黑色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大口子，并且感受到它磅礴的吸力时，连最碎嘴的墨夜泠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远远看着那门一样诡异竖立着深邃地望不见底却又似乎只是薄薄一片的洞穴，滕艾无法形容此时心里的感觉，但她活过这么久的岁月中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中越来越混沌，脑子里所有的东西也都疾速旋转最后搅成一锅粥，再分不清今夕何夕。
几乎立刻，滕艾就意识到不对，在他们还没开始防备之时这黑洞惑人心智的力量已经开始产生影响了……勉力抬头看看其他人，就发现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依旧神色凛然的白曦几乎人人脸上都浮现着不同程度的恍惚。
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就在滕艾纠结着一边拼命命令身体行动，一边瞬间忘却自己刚刚想了什么的时候，白曦一伸手将她带进怀里，俯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宝贝，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在这阴森的海底还有未知的黑洞面前，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便顷刻将被迷了心智的滕艾唤回，心中一个激灵脑里大团大团浑浊的烟雾就烟消云散了，露出那个清明的自己。
于是滕艾无限悲戚，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清醒了呢可不可以当作没听到……啊，或许龙君大人要的就是这种震惊的效果，因为这样正好可以将注意力从越急越混乱的状态中迅速调开，才能让人趁机恢复自我。
想及此，滕艾稍微松了口气，一边做好防备护住神志一边偷偷抬眼看去，就见白曦走到墨夜泠还有红绡身边，毫不客气地抬手给了一人一巴掌将两人打醒。
好吧，隔了老远都能听到那清脆的声音，无言的滕艾摸摸脸，也不过就是被语言调戏下么，咱还忍得了……
看来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不安全，白曦示意所有人都靠过来，然后开始快速地分析，“里面具体情况我们不清楚，所以不要轻易使用照明工具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大家都留个心眼给自己留好后路，万一我们被迫分散了记得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环视一周得到众人“明白”的肯定，几个人便将自己的备战状态拉到临界才继续靠近那可怖的黑洞。
然而，还没再前进几步，一股突然而且巨大的吸力一把攥住了这几个闯入者，在那力量面前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滕艾他们就被一路裹挟着扯进无边的黑幕中。
进入黑洞的那一刻，滕艾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欢快却短促的轻笑声，也就是她这分心仔细听的一秒钟，眼前便再没有墨夜泠和红绡的身影，身旁的白曦也不知哪里去了，彻底的黑暗中静的似乎就只有滕艾自己一个人。
相对于外面揣测的凶险，真正的黑洞内部却显得格外平静，对于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于是一种莫名的惶恐慢慢爬上滕艾的心底，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无边无界的漆黑却总是让她的努力变成徒劳。
须臾，滕艾就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最后，所幸闭上眼开始调息，当心跳终于恢复的时候，她就发现有极轻的悉索声传来，显而易见是谁行走时衣角带动的摩擦声。
果然，不出片刻，一只手就探过来握住了滕艾的，熟悉的温度还有熟悉的触感此时让她不自禁地就紧紧回握过去。
随即，黑暗里就有愉快却又让人安心的声音传来，“别怕，有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