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慧如释重负的回房后,童睿继续他的S型睡姿。
奶奶说,美国那边教育体制完善,能够学到很多东西,以后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她甚至还提到了那边的生活习俗,什么内容丰富的夏令营什么雕刻南瓜装神扮鬼讨糖吃的万圣节,不乏让小孩子动心的字眼。
她认为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能够分辨出什么是对自己有益的。何况他刚回来半年,对这几个家庭成员的感情也不过尔尔,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动了心的,不是因为奶奶的话多有说服力,而是,他想起了一件往事。曾经,有个人拿着一本破旧的杂志对他说,这个地方不错,以后一定要去看看。
他仔细的瞧过去,看到一个一手举火炬一手捧书的女人雕像。
那个人说,这是自由女神像。
他喃喃的问,那里是自由的地方吗?
是不是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人欺辱没有白眼……
然后那人一脸严肃的说了一段话:如果你爱他,请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请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他听的懵懂,眼神愈发的茫然。
那人大笑,说这是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经典台词,那个地方啊,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却是试炼一个人最佳地点。
他看着对方眼里涌动的光芒,垂下头,那个人只比他大了三岁,可是和自己那么的不同,他懂得很多,想法很多,野心很大,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小声说,可是那里很远,而且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
那人揉揉他的头发,傻瓜,我们也可以学啊,没人天生什么都会,什么东西都是靠学的。
我们……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你会带我去吗?
当然了,那人眼神灼灼的说,我都罩着你这么多年了,没你在身边,会不习惯的。
他听得心里欢喜,先前的黯然像是大戏开场前的幕布,渐渐退去,露出里面的光彩,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几分。
那人看着他的眼睛,叹气,你这个样子,留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呢……
他垂下眼帘,他知道那人在叹什么,一定又是嫌他太弱了。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们有多么不同。
记得有一次,他们在郊外农家目睹了一个场景。当时院子里有一只母鸡,咕咕叫着,身边围着十几只嫩黄的小鸡仔,母鸡在地上用力的刨土,然后小鸡仔们叽叽喳喳的围上去,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撒了欢的你争我夺。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身上,还有他们嘴角上争夺的东西,似乎是些小小的肉虫子。
可是身边的人却是一直抬头,望向天空,因为他一直不屑这些小东西。忽然那人拉起自己,躲到院子角落。
他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的偷窥行为被主人发觉了,可是却听到破空的声音,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一只大鸟俯冲直下,像一只从天空射下来的箭,目标是院子里那一群懵懵懂懂的小东西。他本能的要冲过去,却被那人死死拦住。
然后,他目睹了一幕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情景。那只大鸟,后来知道那叫鹰,势不可挡的冲下来,尽管那母鸡扑棱着翅膀发疯似的阻拦,还是被它捉走两只小鸡。鹰飞走了,带着强者的得意,带着那两只小鸡的惨叫,消失在天际。院子里一片凌乱,母鸡的羽毛还在半空中慢慢坠落,地面上尘土飞扬,小鸡们畏畏缩缩躲在母亲身后,早没了刚才的欢快劲儿。
他生气,如果刚才不是那人拦着,鹰再厉害也是怕人的,他更不解,那人从来都是勇敢的,为何会畏惧一个畜生。
那人却冷笑,这是教你一课,自己没有变强之前,先要学会自保。
他闷闷不语,那人继续,或者说,没有变强之前,要学会冷漠。
那一整天,他一直情绪低落,不知道是为那两只被掳走的小鸡,还是为了始终无法变强的自己。那人拉着他的手回去,温和而笃定的说,放心,我不会让你面临这种危险的。
他想,他虽然又笨又弱很没用,可是至少他是幸运的,因为上天给他派来一个强悍的保护神。可是,还没等他忘记那句话,甚至那个人握着他手的温度还没有退去,他就变成一个人了。
那个人走了,走的那么突然,没有一丝征兆没有一句道别,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还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
他们说,那人被接回家了。他等了很久,他不奢求那个人把他带回家,可至少可以给他只言片语,就算是为那相依为命的几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让他知道,曾经的温暖和依赖,不是一场自己幻化出来的美梦。
至少,让他知道,那个人过得好不好,梦想有没有实现。他虽然傻得没心没肺,虽然对这个世界灰心失望,变得冷漠,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懂得感恩,懂得关怀,对自己好的人,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即便不能付出同样的回报,却也会用一生的时间来为对方祈祷祝福,并思念着。
奶奶涂了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诉说着美国各种的好,童睿的心思像是放了长线的风筝,飘飘摇摇,飞上了九重云霄,漂洋过海……
美国,美国,那个人至今音信全无,是不是已经去了异国他乡,正忙着实现他的梦想,试炼他的人生?
低下头,看到绿色的毛衣下摆,他最初觉得很丑,可是丑着丑着居然也习惯了,胸前那只呲着牙抱着松果的家伙,其实也蛮可爱。还有,这绿绿的颜色,像是某人爱吃的油菜叶子。
他失笑,他从来没提过,那一天老鹰捉小鸡的情形,之所以难忘,除了恃强凌弱的触目惊心,母鸡妈妈的拼命架势,也让他很震撼。在那之前,他对亲情的概念都极为模糊,最初的触动,居然是来自一只母鸡。他想,动物身上表现出来的感情,才是最直接的本能,没有花哨没有顾忌,敌人来了,直接拼命。是的,他当时其实很羡慕那些躲在母亲身后的小鸡。
他轻轻的开口,“姐姐也一起吗?”
奶奶眯了眯眼,笑着说,“那样你妈妈岂不会恨死我这个老太婆?”
然后继续循循善诱,“你是个男孩子,以后是要有一番作为的,不能局限在一个熟悉的小圈子里,只有放宽眼界,接触不同的新生事物才能不断成长,要敢于接受各种挑战,才能变强,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他闷闷的想,这些话听起来有点耳熟。某人也曾耳提面命,不要做井底之蛙,不要做胸无大志的燕雀,要做驰骋千里的骏马,要做纵横天空的雄鹰……
可是,心里一个小小声音弱弱的辩解,这些过几年再想好不好,我现在还不到十四岁啊,有个人告诉我,十三岁的时候十三岁。
他不自觉的伸手揪住毛衣的一角,像是要从中获取一些确定的感觉。
这个动作,在奶奶眼里,变成了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她的的失望显而易见,看着孙子的眼神极为复杂,有恨铁不成钢,还有强烈的遗憾,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贴了不思进取的标签,不免有些惭愧。
奶奶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略微迟疑,只化为一声叹息。
最后,她说,“慧慧是个好孩子,好好的跟着你姐学吧。”
这一句,倒是深得他心。
童睿翻了个身,自言自语,这样子,是不是很没出息呢?可是,他只想好好的抓住现在拥有的。他不是个贪心的孩子,太耀眼的梦他不敢做,他现在的梦里只有两种颜色,蓝色的纯净和粉色的温馨。
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到机场送行。
分别前,Lisa还不死心的拉着小表弟的手追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童睿抽回手,不做声。
喜欢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不喜欢,就是没感觉,谁还去想理由?
Lisa抹泪,“我能和你发邮件吗,把你的email告诉我好吗?”
“我学习很忙的。”童睿弱弱地说。
“啊?你才小学六年级啊。”Lisa瞪大眼睛,明显不信。
“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国内的教育和你们不一样,很严格的。”某睿开始忽悠人。
回去的路上,童慧揶揄,“你很忙?是忙着打游戏吧?知不知道让女孩子伤心是很不礼貌的。”
童睿收回看风景的视线,表情怪异的问,“那你是支持我早恋?而且还是乱伦……”
童慧收起笑,一本正经的说,“不许早恋,乱伦是重罪,要砍头的。”
哦。某人摸了摸脖子,好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