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坐在自己房内,无人作陪,她也是憋着烦闷,虽是很想再到隔壁看看苏慕玄的近况,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人还在休憩,精神也尚未恢复。若是觉得没劲,还是自个出去寻寻乐子的好。
来了岚府一日多时,除了刚入内时赏了会子,后来便一直待在房内,也没空出来看看。既然现在得了闲暇,遂决定随处赏玩一阵。百草就这么随性地在岚府逛了起来,不过多是在府后花园里。
早前因她调皮闹了老树,虽得岚佑亭帮助,风波平息,但是终究是做了坏事。那株榕树精因为一时神智混乱,拔出了好几根原本长在泥土里的根蔓,也算是负了伤的。现在想必脾气也是不甚好的,虽说它不知是谁做的,不能怎样,但到底来说,是百草做了亏心事请,她自然不敢再冒然过去,以免再惹祸端。
百草这一逛,倒是遇见了个熟识,诸葛谨。
诸葛谨正自坐在一处假山小石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不像在看,反倒像是在睡。面前正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此刻阳光灿灿,照在上头,是以泛着粼粼波光,景致引人入胜,也叫百草情不自禁上前观赏。
因人坐着的石头,比之地面有些高度,即便这厢百草已经行至到了湖岸边上,也未曾惊动了来人,诸葛谨仍是纹丝未动,定定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过,百草这次倒是觉得十分有趣。原来真叫她猜中了,这人根本不是在看书,只是打了书的幌子,真在这里睡得酣畅。
诸葛谨左手牢牢地攥着一卷书,右手曲了拳头搁在膝上,正好抵在他的右边太阳穴上面,却是整个脑袋都支撑在这一个支点上。百草从站着的左边下角向上望去,正巧能将他睡觉的容姿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禁莞尔,看来书生并非全是呆子,也有想诸葛谨这般讨巧、偷懒的。
今日的诸葛谨,便是初见那时的装扮,头戴一顶白色冠帽,身着一身素色长袍,十分温雅彬彬。饶是他现下正在白日酣睡,也未曾叫人升起厌恶之心,丝毫不觉那是失礼的行为。
不过吸引百草的,却不是那宁和好看的容姿,而是位在诸葛谨帽子上的一杈枝头,这是一株枫树的枝杈,好巧不巧,正落下一枝,在他头上。
这片小湖四周一圈之内,都摘种上了红枫和绿柳,只是柳树彼时春暖发芽,却在此时秋黄叶枯,与之相反的,恰恰是此刻触目艳艳的丹枫,个个都是枝繁叶浓,美不胜收。诸葛谨恰恰坐在一株枫树旁侧,帽上此时更是搭配了一抹丹色,然而引了百草全部视线流连的,不仅仅是那干红叶,还有此刻,正停歇在枝头上的一只小黄莺。
百草还待在南山头上的时候,便经常和这些鸟兽虫蝶想玩相伴,她本是山鬼的精魂、造化,和这些山灵禽**流也不是什么障碍。平日里,时常听其论论或与之对话,不是用人语,而是用发声。也正是赶巧了,百草素来用的就是黄鹂的语声,因她生来音色清脆灵悦,与之最相像不过,因而就习了这般发声,能唤其音。
见那小鸟正自在枝头欢畅,百草便缓缓发了声,欲引它注意。
“嘀哩~嘀哩~”这是百草先叫了它。
小黄莺本自在枝头小憩,不想竟然听见声音召唤它。若不是来了什么同伴?它歪了一颗黄毛小脑袋,就望左处瞧,不料看见的竟是个小姑娘。
百草瞅见黄鹂望她,十分高兴,正准备再与它交流一阵,却见它撇过脑袋,不再看自己。一时间,百草郁结不已。想着,这人间的物事真不能与山间的相较,看看这小黄莺就知道了,一点不若南山头上的小鸟们待她热情。
思虑了片刻,百草想到一个主意,便是先讨好于它。
“嘀哩~嘀哩~嘀哩哩~~~”
翻作人话便是“你长得真美!”
可惜,效果甚微,那小鸟不甚在意,仍在自娱自乐。
“嘀~~~嘀哩~哩哩~~~嘀哩哩~~~~”
这一句,百草可是拍了十足的马屁,万分用心。
翻作人话来说就是这样:
“鸟儿,鸟儿,真漂亮!
粉嘴黑眼腹圆圆,
黄毛蓝爪翅长长。”
这一通好听的话说完了,百草却还不尽兴,后又学着“黄鹂鸣翠柳”般,唱了又唱,声音竟比那真正的黄莺歌喉还要美。
那只小鸟,原自根本不把百草放在心上,即便她尽拣了那些个好听的话来与自己夸赞。直道方才一刻,闻听了那天籁一般美妙动人的歌声,它才真正地认同她来,随即连同百草一道唱和起来。
光是唱还不带劲,那只小黄莺,竟然站在枝头蹦蹦跳跳,晃得那根细枝是上上下下,摆个不停。
原本那株枫树枝头,便是触及诸葛谨的白冠,此刻,又多了这小东西的皮耍,这一荡三晃,更是不得了,连叫他的帽子也给撞瘪了。
这么一折腾,那诸葛谨还岂有不醒之理。他一睁眼,便看见了此刻正站在自己左边下方的白百草。
“百草姑娘。”诸葛谨很快从假山石头上下来,“诸葛这厢有礼了。”说着,便对着百草客气地行礼。
“哦~~那百草也见过诸葛公子,公子客气了。”
百草是个爽朗性子,本没做多想,只想“哦”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他了。但是,方才读过的“五常”却浮上心头,其中便是提到了一个“礼”字,想是要求待人有礼的。于是,百草学着诸葛谨的样子,也回敬了一礼,倒是有模有样。
诸葛谨不禁莞尔,觉得这位百草姑娘甚为可爱。
“百草姑娘,如今你并未着男装,无须与在小生行此礼啊。”
“有何不同吗?”
“当然有异,男子行礼无非是抱拳作辑,而女子则不然。”诸葛谨颔首示意,顺手再做了一个抱拳之势。
“那女子又是何样的呢?”百草又问。
“不知姑娘,可曾记得,其他姑娘是怎般行礼的呢?”
百草摇了摇头,她甚少注意这些俗礼,也从未有人来交过她的。
诸葛谨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自能看出百草的个性不同与其他女子。她虽和梨花有些相像,天性活泼,但终究是有很大差别。梨花虽然刁蛮任性一些,但却自小有人她教习礼数,懂得伦常。而百草呢,她似乎就是一朵生在山间的天然野百合,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浑然自成。
“姑娘想学吗?”
“学什么?”
“礼仪。”
“我......”百草刚欲说话,却忽然瞥见一个岚家小厮,自远处行来,似乎是寻他们来的。
那小厮走近了,果然开口便是来请人的。
“公子、小姐,已到用午膳之时,老爷在大堂等着诸位,还请您移步。”
“百草姑娘,既是如此,我们便一起回吧。”诸葛谨闻言前跨一步,抬手作“请”,邀百草同行。
百草点点头,却不急着走路,反是转过头来,面向那个小厮。
“苏公子可曾去了?”此刻,想问的便是这个,百草还在担心苏慕玄的身子。
“是,公子正在大堂,与老爷一处。”小厮低垂着脸,应答了一句,恰是百草想要听见的答复。
“诸葛公子,我们走吧。”
百草说着,便快步行至诸葛谨一旁,待诸葛谨含笑应了,二人便并肩同行,向岚家大堂行去。
等到他们来到目的地时,却是岚佑亭、岚梨花、苏慕玄具在,只差他们两人了。
“老师,学生来迟了。”诸葛谨行至岚佑亭跟前,作辑,歉然一笑。
“诶~你我师生二人,还需说这些话,却是做什么!”岚佑亭上去扶诸葛谨,笑得云淡风轻,眼睛却是盯着白百草看。
这岚佑亭实际是在想,百草怎会与诸葛结伴同行?
“诸葛啊~”
“学生在。”
“为师刚才派人去房里请百草姑娘,不过没有请到。呵,没想到,会是和你一起来了啊,呵呵~”岚佑亭故作不经意地提说这件事情,却是在诸葛谨主动道出经过。
“回老师,学生彼时正在院内看书,不想巧见了正在游园的姑娘,便一同来了。”诸葛谨会意地道出前后经过,确如岚佑亭所想听见的陈诉。
“哦,原来如此,既然人已到齐,便赶紧入席吧。”岚佑亭不在纠缠于此事,唤来管家,吩咐上菜。
百草此间,已经跑到苏慕玄身边待着,同他一块上桌,还是坐在他的左手边。
“你的精神,好些了吗?”终究是不放心,没过多久,百草便出声询问。
“嗯,已经大好了,无碍。”苏慕玄声音平稳,淡淡答了。
百草瞥了一瞬,见苏慕玄眉眼舒展,再无疑忧之色,显然已是恢复往日心神,当下便放下心来。
今日的午膳,比之昨天接风洗尘的头餐,竟是毫不逊色。
“来来,慕玄,今日为兄特意请了‘全聚楼’的大厨,做了这一桌色香俱全的佳肴美食,你可得好好尝尝。”岚佑亭望了一眼管家,随后指了指面前的杯盘对着苏慕玄说道。
“月儿,报菜名。”管家会意,吩咐月儿点报菜谱。
“是。”月儿闻声应道,遂上前一步,对着玉盘佳肴,一一介绍。
“这一道是‘凤凰台上凤凰游’
这一道是‘金玉满堂’
这一道是‘蟹酿橙’
这一道是‘燕草如碧丝’
这一道是‘素锦’
......”
月儿顺着桌沿,将各人面前的盘菜一一报了花名上来。此刻,堂上众人都不仅是眼不够听,更是耳不够闻了。一轮下来,恐怕是江南美食全数上尽了。
百草望着桌前各色花样的佳肴美食,早已经是饥肠辘辘,馋涎欲滴了,只恨不能立时动筷开饭。昨日她心情郁结,因而吃什么都觉无味,如同嚼蜡,如今她阴霾尽扫,胃口自然大开。
苏慕玄与之一比,倒是淡薄寡味多了,不显兴色,只是兀自喝茶。
“嗯,菜既上了,来、来来,动筷子!好菜须得趁热吃,千万别误了时辰!”
岚佑亭既已发话,众人皆应,纷纷动筷,开始吃菜。
百草本来跃跃欲试,早就看中了那只凤凰腿,准备下筷去夹。她哪里知道,右手刚捏起筷子,就有痛意阵阵袭来。
都说是“十指连心”,果然不假。
之前,苏慕玄的那一口,确实咬得极重,之前百草顾着玩倒也不甚在意,这回临到要用筷子,才觉得疼痛异常。
“嘶......”百草右手一抖,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苏慕玄一听身旁异动,便转了脸来看,这一看,脸上立时白了一白。
只见,莹白食指上,散乱齿痕十分明显,虽已不见血痕,却还是不太好看,甚至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