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其实跑得并不远,只是背对在一株绿荫后面。
苏慕玄寻来的时候,虽没有看见人,却也能知道她就影在那些树丛里面。百草身上有个特性,她自己也许不知道。苏慕玄亦不知是不是她本为山鬼的缘故,因而身有神识。是以每每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就能够散发出强烈的灵力,稍有修为、感官敏捷之人都能感应的到。不过她身上的灵力虽看似强大,但似乎也只是装饰,徒有其表,并无实际用处。
不论是上一回青楼遇险还是这次堂内生变,都因百草情绪过激,身上的灵力得以释放,如此强烈的气息喷泊而出,所以苏慕玄很快便寻到了她的去处。
百草就这么躲在那丛阴影之中,不闻不顾其他,只自犯愣愁苦。
她远不知道苏慕玄跟了她过来的,只当此处唯有自己一人,便毫无顾及地发泄着情绪。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单单觉着很难受。
或许就是因为那些不堪的话语吧。
百草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他人这么去说。原本就无人知道她手上的伤口,是苏慕玄弄的。猜想到其他物什头上,也是可能的。她或许是在气自己,平白无故地,控制不了情绪,竟然发了疯,会去触摸苏慕玄的面容。这回倒好,自己受了伤不说,还累及苏慕玄被旁人这样说。他那般嫡仙似的人物,怎么能和阿猫阿狗作比,唉,真正是亵渎不然。
这么想着,百草愈发气闷,眼圈是红了又红,顿时恼恨地甩了甩手,正好撞在身侧的一株树上。
那树本长得壮实,被她这么一弄,倒是无甚大碍。反是她自个儿,原本就只是个细皮柔嫩的姑娘家,怎生吃得消这般子蛮撞,因而立时手就青了大片,还有不少木屑渣子,刺陷进了皮肉里面,此时正向外渗着血,一时间是青青紫紫、斑斑驳驳,触目惊骇。
百草这个山野鬼娃儿,当真是个木头般呆傻的大咧性子,都伤作这副德行了,也不晓得着急,更不晓得疼,仍旧呆愣在一旁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手若是不想要了,就回你的东南山头去。”冷冷的声音自人身后传来,听不出任何音调起伏,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飘渺得如同一场梦幻,只是刺骨的冰寒遮掩不住,一股脑儿齐齐袭来,百草的身子经不住颤了又颤。
不过,苏慕玄的一张脸,倒是不若声音听起来那般平静,此刻面色青凝,亦十分难看。
他只知道自己快被气死了,恨不得即刻将她送回山上,如此,就是她再怎般作贱自己,也与他再无干系。
“我......不回去......”百草吃了苏慕玄一通冷寒的斥责,心里很不好受,她虽然自知是犯了错的,却也不甘愿就这么被他撵走。
“既是不想回去,就须老实本分些,这次跑出来又是要做什么?”苏慕玄嘴里说完这些,便走到百草跟前,执起她那只残破的手来看,脸色又是沉下了几分。
百草这会子也是不敢动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一下子居然撞得这般重,使得现在红红紫紫的一大片,倒叫她自己也不忍心去看,只觉得此刻阵阵疼麻的劲头上来,麻痹得整只手臂都动弹不得。
苏慕玄见她这伤势实在是不太妙。之前被咬他过的地方没处理,反而弄了脏,此时已经是发炎红肿,再加上后来叫她糊涂使了蛮劲,撞青血淤,这一回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至。倘若再不做些措施,只怕她抵消不住,便会感染发热,到时候更是棘手。
苏慕玄自交叉的左右衣襟内拿出一个物什来,一看之下,竟是百草曾经交予他的那根素色玉簪。他自行打开了簪头,从里面倒出一颗丹丸,喂予百草吃下。这粒丹药,便是当初百草炼制的九丹之一,剩下的八粒他早已用完,只剩下这一颗未曾服用。不多不少,他仅存了这么一颗,不想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此丹本就有药用,可以修补人身,现下百草身子有伤,正好能补上一补,也省得诱发什么遗症。
苏慕玄自打喂了百草丹药下肚,心里便放心了不少,横竖总是将她精气稳住了,也不愁再会伤风染疾了。
百草一直没有说话,也是真的没了那力气,之前她心里并不在意,也就没曾多想。如今看到了那些伤,便突然觉得身上轻飘飘的,没了十分力气,好似头也疼得发昏。若不是苏慕玄后来喂了她吃药,只怕真的会就此晕了过去。
“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百草人虽是清醒了一些,可是这番话,却还是像犯浑了说出来的,不免叫人听了糊涂。
这别人或许听不明白的话,苏慕玄的心里确似竖了面明镜般透亮,他自是知道百草在想些什么。
看着此刻身靠着自己的人儿,不胜娇弱,原本好好的一双眼睛此时竟肿得似对核桃。苏慕玄晓得,定然是她只顾着哭,也不晓得停歇片刻。他这么想着,便不由地,在心内一叹。
“我不曾怪过你,当务之急是将身子养好了,其他的不必多想。你放心。”这次的声音,竟是十分轻柔,叫人安心。
“嗯。”百草轻轻哼了一声,便歪在苏慕玄颈项间睡了。
不用百草自责,也不用她告之,苏慕玄早在席间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虽是默默受了那些莫名的猜测,担了那些阿猫阿狗的罪名。但毕竟人是他咬伤的,苏慕玄即便有些郁郁,也不至于失控发作,将火发在他人头上,何况常言道,“不知者无罪。”
其实,他本就是存了私心,因为整桩“咬与被咬”事件的核心搅在百草与他之间,关系有些复杂和暧昧,而这其中真正的原因,知道的绝不能是除了他与百草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虽然,此刻他还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咬伤的偏偏是百草的手指头。不过,那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苏慕玄将百草带回房中,再将她安置妥当了以后,正巧赶上岚佑亭领衔了大夫前来诊病。
“大夫,请您诊治。”岚佑亭和声叫了大夫,随后吩咐春华秋实二人上前辅佐。
春华讲红绳一端速速在百草腕上系好,再递予秋实,最后交给大夫。
那“回春堂”的刘大夫,接过红绳,便左手捏着端头,右手轻轻搭在上面,只触了片刻,并抬声说道“想必,这位姑娘已是服侍了上好的丹药,精气是以得补了。”
“确是如此。”苏慕玄站在一旁,颔首应答。
闻言,刘大夫也是点头回应,然后他又抬起右手,继续号脉。
“看来,内里已无大碍,诸位皆可放心。”过了半刻,刘大夫停了诊断,捋了捋胡须,继续说“且让老夫,先看看外伤如何?”
岚佑亭一听这话,迅速示意秋实上前。
“大夫,您请这边。”秋实立时会意,出言相请。
这边,春华早已自床幔内将百草的右手小心取出,撸开了她的袖子,送予大夫观察。
早先那些伤口上的木屑已叫苏慕玄全数清理干净,没什么残留的了,此刻再看,也无非就是些青紫斑痕和隐隐血渍了。
刘大夫仔细瞧了半晌,心内已然有数,示意春华可以了,便回走至桌台前,准备开方。
“岚老爷尽可宽心,府上这位小姐的外伤虽看着严重了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伤,唯一值得担心的便是处理不及的感染之事,不过,虽说如此,倒也很快服用了恢复元气的补药,使得身子骨强健些,也就不必要畏惧染恙了。”大夫接过秋实递上来的笔砚,很快写了一张处方。
“刘大夫辛苦了!”岚佑亭亲自请了回春堂的名医出门,吩咐下人赶紧去抓药熬制,还顺道让管家带了上好的金疮药过来。
“苏公子,请让奴婢给姑娘上药吧。”春华领了金疮药过来,正准备给百草换用,却见此刻苏慕玄坐在百草床沿边上看着。
“你先出去。”
苏慕玄淡淡地出声吩咐了,只是春华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发愣。
不过,做丫鬟的本无权过问主子的事情,主子让她退下,她便只能答应。春华很快应诺,退出了房门。
此刻,屋内只剩下苏慕玄和百草二人,再无其他。
百草正安静地睡在榻上,自之前被苏慕玄带回时,便一直昏睡,到了此间还未曾转醒。大夫虽说无甚大碍,但苏慕玄免不了仍有些担心。他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用术法做些调息一下为好。
掀开床铺上的锦被,他将卧于塌上的百草扶坐起身,随即自己也盘腿坐于上面,再将她整个人反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苏慕玄最先打通百草的“任督”二脉,顺着精气,将方才喂予她吃下的那味丹药带来的修为,徐徐地像四通八络输送,确保她四肢百骸都能完全吸收纯精之气。
苏慕玄做此修术之后,方将百草重新放躺在床上,他却并未就此离开,仍是坐在床沿边上,执起百草伤着的右手来看,最后,抬起自己的手掌,缓缓向内提送灵力,却不知道是做的什么......
春华守在门口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这时,房门突然“吱嘎”一响,她立时从旁边上来,垂眸听命。
“公子。”
“进去看护吧,仔细一些。”
“是。”
春华应了声,却不禁要抬了眼来看,果见不同:苏慕玄的额上竟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春华心下明了,怪不得方才,苏公子的声音听着似有疲倦,她只是好奇,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苏慕玄很快离开,进了自己的房间。春华也不再停顿,随即也是提脚入屋,将房门关好。
快步走至榻前,春华自被内,将百草的手臂小心取出,正准备拿出手里的金疮药给她上药,却突然发觉了异象。
“呀!这手......”这手原本伤得可怖,怎么现在竟会好了?
春华揉揉眼睛再看,果真看见,那原本还破裂的地方已经愈合,虽然皮上仍有青紫的斑痕,倒也不那么厉害了,竟是自己好了么?!
春华当然不知,自然是会好的。因为方才,苏慕玄可是用了上乘的修仙治愈术——回生,来救百草这只胳膊。旁人或许不得而知,那仙门治愈之术多为修仙之人自己自用,用来解决一些小病小患。一般情况下,只为临时的调息之用,而非真正能解治的药用,只唯独这“回生”,能愈合伤口,免受皮肉之痛。
但终究“是药三分毒”,既然用了这上乘的仙术,必定有些反噬,就是这施术之人需要花费不少心力和汗水,于修为亦然是有损伤的。是以,一般情况下,不会动用此法,就是伤了,也只用些灵药而已。
这回儿苏慕玄倒真的是累极了,原本也无须他这般用心,只是他私心里不忍看见百草受苦。岚家的金疮药,虽是那上等的治伤药,但毕竟药性猛了些,倘若就此洒在伤口之上,未免太过疼痛了。
苏慕玄虽是用了这容易伤及自身的回生之术,倒也不若旁人一般会被反噬得厉害。
此刻,他打坐在床上,提点内力,加以修养。忽而一瞬,只见他丹田之中,似隐隐有个红色的珠子,在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