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爷死了。
这消息震动了林家村，村民们纷纷跑向祠堂，去看猎户进山时发现的山神尸体。
寡妇王氏跌跌撞撞冲到祠堂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了两头巨大的兽尸，当场腿就软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见哑巴女儿被绑在供桌前，老学究林独枭站在边上，一张蜡黄脸皮阴晴不定。
“为啥抓我的娃……”王氏刚哭喊出声，就被亡夫林二柱的胞兄劈头盖脸几巴掌扇得没了动静，刚跨出的脚也收了回来。
“娘们家给我把嘴闭了！”林阿大低吼。祠堂是崇宗祭祖之处，男尊女卑的风气在林家村又向来极盛，妇人根本不允许踏入堂内一步，在这里哭闹喧哗更是犯了忌讳。
祠堂内外沉寂一片，林独枭佝偻着腰杆站在檀香缭绕的祖宗牌位前，留得极长的焦黄指甲慢慢搭上女孩肩头。那女孩本在家外玩耍，却被凶神恶煞般的村人绑到了此地，压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茫然看着母亲。
“当初这女娃被送去祭神，却活着回了村子，肖老爷从此失去踪迹，到今天才被发现死于水族妖兽之口……”林独枭指着猪婆龙的尸身，声音发颤，“这类水兽每到冬季必定洄游南下，如今却进山作恶，谁能主使这般事情？必是妖邪！林家列祖列宗在上，大劫将至，还请庇佑我等不肖子孙啊！”
村民顿时哗然，女人的惊呼和男人的怒喝此起彼伏，场面乱成一团。
读书人讲究的是敬鬼神而远之，林独枭却是个例外。这位前朝学士曾因一场大病而险些丧命，被玄门中人以秘术所救，病好后便休了发妻，离家远游去了。多年后适逢大旱，赤地千里，林独枭回到村中，声称山神托梦，领着林家村和邻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上了牯牛岭，挂经幡献活祭，引得肖老爷现身，顺利求来雨势倾盆连降数日。
从此林独枭的名头便牢牢跟山神爷绑在了一起，供奉事宜一直由他主持至今。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孩童，也都是他出面号召各村募款，通过排帮到下江去买来孩子。林独枭在外面也很有些声望，即便是那些彪悍的放排汉子，见了他也都照样客客气气。
如今肖老爷一死，众人惊恐之余全然没了主意，都眼巴巴地看着林独枭，只盼他能指一条明路。
林独枭喉中咕噜几声，如同堵着一口老痰，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妖魔鬼怪附体害人的先例，从古到今还少吗？这女娃是个祸胎，不杀不行，除妖一事再从长计议。”此话一出，村民们的喊杀声跟着响起，林阿大竟是最声嘶力竭的一个。王氏见得这般情形，又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连哭都是捂着嘴。
没了丈夫，就等于家里没了顶梁柱。她早已习惯于逆来顺受，却仍旧管不住眼泪。
林二柱在青纱帐里被黑瞎子咬死那年，三岁的林拾来生了场大病，高热不退，病好后便成了哑巴。也不知是因为再也无法说话，还是因为常被别的孩子欺负，她几乎从不会笑。有一次她去大伯家中，却无缘无故冲着大上两岁的堂兄笑了笑。几个时辰后，那小堂兄在独自玩耍时掉进了石灰池里，活活烫死，捞上来的时候整张皮都没了。林阿大自此便恨极了这母女俩，说林拾来是扫帚星转世，生来就是为了害人。
林拾来并非真的捡来的。当初给她起这个名的算命先生曾说过，这女娃五行不缺，却是困龙汲水命格，即便是起了这么个贱名冲煞，恐怕将来也会克到亲人；至于她自己，只能说四个字，“逢七是坎”。
今年林拾来正好七岁，一语成谶。
子夜时分，祠堂里只剩下了林独枭和林拾来。只等天一亮，女孩就要被扔进火堆活活烧死。
林独枭正在祖宗牌位前写祭文，这个时候他向来不喜欢被打扰，却骤然听到村子各方同时响起凄厉之极的狗吠，听动静竟像是有黑瞎子白额虎之类的大型猛兽下了山。这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息来得快，去得也快，鬼哭般的吠声骤然止歇后，全村一片死寂。
“谁？！”林独枭像是被刺了刀，转身冲着堂外厉声喝问。如果有村邻在场，一定会惊讶于他在顷刻间的变化，那具苍老皮囊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原本昏花的双眼已变得光芒慑人。
外面的阴影动了动，脚步声沙沙响起。与此之前，那人几乎是融在了黑暗中，以至于一有动作，林独枭就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满脸阴鸷戒备的神气。
等到看清眼前不过是个少年，林独枭不由一怔。
林独枭从未见过有人会将整张兽皮做成袄衣，而当他注意到少年的眼睛时，却立即感觉到那张兽皮有点多余——真正的野兽自然不需要另一层皮来装饰，这少年就是头野兽！
“你是谁，来这里想做什么？”林独枭冷冷地问。
“那两头畜生是我猎的，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赵白茅指向异兽尸体，笑了笑。
他早已看到被绑在旁边的女孩，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又落到了这般境地。林拾来也显然认出了他就是在山神庙中救过自己的人，瞪大了眼睛。
小七从赵白茅脚边蹿出，碧绿的眼眸望定了林独枭，喉中低吼，唇边皮肉尽皆翻起。
赵白茅从未见小七显露过如此狞恶神态，星核在体内微微一动，感知瞬间凝聚。此刻祠堂完全暗了下去，只见林独枭腹中一团异形血肉蠕蠕而动，他身后的那座小神龛则笼罩在一团浓烈黑雾当中，隐现着丝丝血光，邪气逼人。
“是你杀了山魈？哦，难怪，原来是个武修……”林独枭眯起了眼，胸腹处忽然鼓了一下，体内传出猫叫般的异声，老眼中的瞳仁慢慢竖成了尖针。
面对着诡异到了极处的情形，赵白茅神全身的寒毛已尽皆倒竖！对方显然不是武者，根本察觉不出有任何元力存在，那团血肉却蕴含着极其强大的气息，散发出的波动跟神龛遥相呼应，竟像是在从那里汲取力量。
这是什么？山村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林独枭狞笑着跨上一步，敞开衣服，胸腹处赫然有个拳头大小的物事在皮肤下面蠕动，一会在左，一会又移到右侧。当它在林独枭肚脐上方撑起一个高到不能再高的鼓凸，呈现在赵白茅眼前的竟是张鬼面轮廓，它似乎是想要破体而出，竭力向外挣扎着，扭动着头部，尽管隔着肚皮，但凸出的鹰鼻阔嘴都已清晰可辨。
赵白茅自然不会傻到等着那东西钻出来，当即跃出，扑向了对方。
看上去老迈衰弱的林独枭却敏捷如豹，简简单单一个撤步拧身，就让过了扑击。他脸上的血色已经浓得像是要滴下来，一双竖直瞳仁眨也不眨地盯着赵白茅，嘶声笑道：“我的天鬼珠就只差几十条童男童女的灵魄了，你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我！”
赵白茅运起元力，蹬踏之下，整个人骤然移位，一招熟到不能再熟的“燃角斗”已全力出手！
林独枭这次再也躲闪不开，结结实实正面中拳，胸前肋骨断了数根，笔直向后倒下。他在地上滑出老远，跟着四肢着地撑起身来，如同一只巨大捕食的狼蛛，腾身起跳。
赵白茅将元力激发到了极致，扑到近前，一连数拳轰上他的面门前胸，骨骼断裂声顿时炸成了一片。
林独枭再次倒下，仍旧若无其事地站起，桀桀怪笑。他已是披头散发，撕烂的棉袍挂在腰间，袒露着瘦骨嶙峋的上身，胸腹前赫然一个深洞，却没有鲜血流出。
“我养的小鬼，尝尝滋味怎样罢？”林独枭森然说。
与此同时，一道血影从阴暗角落里现形，带着中人欲呕的腥臭气息如电扑来。赵白茅在余光中瞥见，正要有所动作，只见空中银芒一闪，小七已将那血影一头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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