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轩年得知我住院的时候,生意正谈判到关键时刻。
但是他打电话的声音总还是焦急的。他指责我:“你一点也不听话,我让你不要住那个房间,你不听,你说,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我真是担心死你了。”
我的眼眶温热。朋友的千百句宽慰,不及爱人一句关切的训斥。
平日里,沈轩年偶尔急躁,我一般都沉默相让。
而今日,在感动中,却又多了一分猜疑。
他,真的在忙工作吗?我突然不自信起来。
他的追求本身就唐突,而他对我的爱,恍若一个乐章的急转,尚未融入旋即落入平缓。我们,从未有过情感的过门,入门,高潮,直接抵达感情最稳妥的地带——烟火夫妻。
他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是我?
以他的身家,他的魅力,甚至于他的长相,莺莺燕燕环伺也是难免。即使他对我是一时的好奇,日子久了,怕也会生厌吧?
我心烦意乱,却又无法开口倾诉。
沈轩年托朋友来照顾我。医院一切费用,特护,都安排稳妥,不需要我劳心。
他叮嘱我不准写一个字。他给我安排的任务只有一个,养好自己的身体,等着他来娶我。
我惊疑不定,大把的时间全部用来胡思乱想。
清远来看过我,他推我出去晒太阳。
“我又不是残疾人。”我抗议。
“傻瓜,会闷坏的。你一闲着,就胡思乱想。”他不看我,看着远方的云层。
这个城市,很难得见到如此美丽的云层。只是在郊外,才能见到如此清爽的精致。我在努力想一些,能够配得上如此美景的好词。
云朵如婴儿的拳头,粉嫩的蜷缩着,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确信,渐次的,舒展她的美丽。
清远的声音,和煦的风般,送入耳朵里。“最近觉得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好也得撑着,不然对不起朋友的一番苦心。
清远点头:“凡事,不要想太多,逝去的人,就让她去了,活着的人一味放不下,只是让她们不能安心。”
我抬头,光线劈开云层,盛满了我的眼睛。清远俯身看来,儒雅,安静,时而明媚如春光,时而断肠如箫声。这是一个充满文艺气息的男子。他的一颦一笑,牵动着女孩子掌心的期许,那就是,现世安稳。
沈轩年,似层峦叠障的山,一层接着一层,里面都坚硬的核。核心是什么,只怕他自己也忘记了吧。
沈轩年哪怕是温和起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我突然意乱神迷。
我是爱轩年的,我不承认,两地的爱会逐渐稀薄。秦观不是说,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而且,在我心里的角落,沈轩年一直一直在。那份真情,旁人是无法插足的。
可是,在我那不可撼动的铁皮桶一般的心里,清远似水,一点点渗透进来。
他让我观望在了自己心里的,犹疑,不确定,以及孤独。
我望着他,只觉喉头涌动着无限话语。一时却无从说起。
说什么呢?说我对男友的猜疑,说我实际上,一直不确定自己是否幸福。说我,永远也看不透的谜团。
还是说那个,充满血腥的灵异而肃杀的梦。
梦。
Romeo电话急切打进来,问:“晓韵,听说你病了,怎么回事?"
我说了那些灵异的事情。Romeo沉默了许久,说:“那晚我在家布了阵,突然桌子颤抖,水都洒了出来。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可是你电话又打不通。。。”
我感动。我唐晓韵三生有幸,今生修得如此多的关爱。
电话放下后,清远问:“男朋友?”
我说:“是Romeo。”
清远说,哦,而后若有所思地风景。
我思想了一番,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只觉得他脸色阴郁,越来越不好看。
听完后,他说:“晓韵,我觉得那个Romeo不大安全,希望你不要什么都信他。”
我想起了最初遇到清远,沈轩年也警觉地让我离乱七八糟的男人远点。
我扶着栏杆站起来,长发萦绕在耳边,万千情丝。透过发丝偷眼看清远,心底疑惑。他可是对我动了情?
不,不,这是非常危险的。
我闭了眼说:“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清远将外衣披在我身上:“风凉,小心风寒。”
我转身粲然一笑。
外人看来,这幅画像足了老夫老妻。恰逢黄昏。可如同黄昏恋?
我一时怔仲,忽而闷闷不乐,一任清远推我回病房。
手机不再拿出来反复的看,心知轩年不会来电。有寥落,一点点,沉浸了下去。
最后一片叶子委身泥土的时候,沈轩年来电说,他的事情办完了,马上回国。
我不得不从舞雪的居所搬出来。
事实上,我只是去拿了随身用的东西。病好后,我未敢踏入那个房间一步。
我带走了舞雪那本日记,奇怪的是,怎么也找不到拼图。倒是在床底的小匣子里找到一些花瓣的尸体。
不管怎样都带上,也是个安慰。
转身的瞬息,我的脑海里出现第一次见舞雪的情景,她对着一束花展露的笑容,既惊讶又羡慕,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委屈。
她一向不善于隐藏感情。
她喜欢花瓣,喜欢很多美好的事物,爱,而不伤。她像只小心翼翼的兔子,永远蜷缩在墙角。
她从不忍心伤害任何人。
于是,她伤了自己。
当那扇门如释重负地发出咔嗒的声音时,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的倾覆下来,土崩瓦解。
舞雪的一切都被关在厚厚的铁门背后,她的笑容,她的纯真,她对爱情的渴望和犹疑,她曾经对这个世界无比的,信任。
一切都没有,包括这个人。
我甚至怀疑,有过这个人吗?还是跟和亲公主一样,都是我的幻觉?
那晚之后,我一次也没梦到过公主,头却是莫名其妙会疼,身体也日渐虚弱。
沈轩年下了飞机,就抱着我转圈。
我惊恐地叫了起来,他哈哈大笑。他还是那样,肌肤发着健康的光泽,他有些消瘦,但精神很好。
他的一个亲昵而张扬的东西,化解了我所有的疑惑。
他不顾同事在身边,亲吻我的额头。
原来,他只是不善言辞。我暗自舒了口气。
“又胡思乱想了吧。”沈轩年刮我的鼻子。“这次回来就一件事,那就是娶你。”
“生意很顺利吧。”我打算话题。
“不错,我公司即将上一个大项目,届时我便要成这个城市的名人了。”他是欢快的。
我又郁结起来,名人?一个小女子的惊慌,如同春日里肆无忌惮的草,挡都挡不住。
“当然咯,为了抵消你的担心,我就先娶你。”他坏笑着看我。
我眨眨眼睛。我几曾见过如此慧黠的沈轩年。他一直是威严的。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他是冷面男子。居然也能肆无忌惮的笑。
清远这样书卷气的男子,也未这样放得开。
怎么又想到清远,我甩了甩头。
“摇头做什么?这次,你休想找借口逃。”他坏笑。
我被他举着,塞进接他的车里。
所有人都默默含笑地看着我们。我们,是被祝福的。
我大为窘迫。这样的张扬,令我十分不安。
一路上沈轩年拉着我的手,同别人说笑。我的手心里居然渗出汗水,跟初恋一般。
远山衔着落日,无限温存,我的心放了下来。原来一切都是我多想。我的心有了着落。也随着他们说笑而笑,沈轩年看着我,无限欢喜。
黑夜,正穿透薄如蝉翼的苍穹,渐次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