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满门忠烈,的确令人钦佩。”庞元英淡淡的接口,语气却没有他话里那么钦佩,“可是公主,杨家的血脉是血脉,别人家的血脉那便不是血脉了?大宋欠杨家的,难道杨家就不欠大宋什么吗?”
“你说什么?”杨宗泠脸色通红,看着庞元英带了几分恨意。
“本侯说什么,公主明白。”庞元英冷哼一声,“公主既然说是交换,本侯自然做到,只是有些事,公主还是想明白为好。”
杨宗泠指着庞元英,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两个人,口舌之间到底是谁也不愿意输给谁。
“本侯告辞,”庞元英拱手为礼,挑眉看了看满脸怒意、没有一点起身的意思的杨宗泠,“公主留步,不必送了。”
“侯爷慢走。”杨宗泠咬咬牙,突然开口,“侯爷所托之事,待宋夏战后,自见分晓。”
宋夏战后,若庞元英兑现承诺,杨宗泠自然也会有所回报。
“谢公主。”庞元英没有转身,在门边微微一顿,推门而去。
杨宗泠看着庞元英推门而去,眼神死死地盯着门扇久久不动。
“小姐?”小丫鬟待庞元英走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见杨宗泠面色不悦,又不敢多说什么。
“收拾了吧。”杨宗泠指指一旁已经打翻的茶盏和榻上的一片狼藉,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神色,“枕墨那边——还没有消息?”
“是。”小丫鬟双膝跪地,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禀道。
“算了。”杨宗泠单手扶上额头,叹了口气,“算了吧。”
庞元英出天波府的时候心情还算不错,丝毫看不出之前被人晾了一下午的样子。
霍青青跟着庞元英出府,跨出大门的时候似乎看见一个青衣人影在不远处房顶上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已然不见。
莫非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真有什么人在留心天波府?总之不可能是和自己有关,霍青青摇了摇头,没有放在心上。
“侯爷,我们回府?”萧子晗上前一步,附在庞元英耳边,用眼神提醒了他了一下霍青青和焦用两个人。
“去雇两辆马车,”庞元英看了看霍青青,浅浅“嗯”了一声,“本侯听说城西的勾栏不错,今晚随本侯去看看。”
勾栏?萧子晗微微迟疑,侧眼看了霍青青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去叫马车。
霍青青远远地听见“勾栏”二字就变了脸色,干笑两声伸手拽了拽焦用的衣角。
她是对宋代的勾栏院很好奇,但问题是靖安候明知她是女儿身还带她去那种地方,是想干什么?
“放心,咱们侯爷不是那种人啦。”焦用侧了侧身推开霍青青拽过来的手,伸手挠挠头,好像自己也有点纠结,“最多就是听听曲儿吧。”
“我——能不能不去啊。”霍青青小小声,她不敢自己去跟庞元英说,他们几个想去勾栏干些什么都行,可是不要扯上她好不好?
“要不你去听听曲儿放个纸鸢什么的?呃——”焦用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我都说了侯爷不是那种人了。”
那种人是哪种人啊?霍青青眨眨眼睛,这是宋朝好不好,官爷到勾栏院想都知道是干什么去的。
结果霍青青在马车上纠结了一路,最后却发现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太差,想得太多了。
宋朝的勾栏,大体上相当于后世的庙会,唱戏说书的占了主要的部分,此外还有各色时令小吃、新奇玩意儿,就是民间妇人出入的也不少,青楼营生自然也有,只是却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门口小厮满面堆笑迎上来刚要招呼,已被萧子晗挡了过去。
“我们老爷听戏,去找个楼上的雅间。”
“离戏台近些更好,听得清楚。”庞元英略略一笑。
庞元英真是来听戏的?霍青青愣了愣,就见焦用已经笑着向她眨了眨眼。
“离戏台近些,声音自然大,侯爷和我们聊什么自然就没人听见了。”焦用压低了声音笑得一脸得意,看来这招庞元英可不是第一次用了。
霍青青呼了口气,摇摇头跟在萧子晗身后上楼。
“你去让他们换一出,”庞元英看着楼下的戏台略蹙了蹙眉,伸手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小厮,“就唱——《还魂》吧。”
那小厮初时还有些为难,见了银子立时换了笑脸,忙不迭地应声而去。
还魂?霍青青明显愣了愣,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还魂记》,宋朝就有了?
“你没听过?”见霍青青发怔,庞元英侧头看她。
霍青青愣愣地摇摇头,一边的焦用早已忍不住开口。
“《还魂》是前些年勾栏里最火的戏,唱的是南朝陈后主之女清平公主借尸还魂的故事,说是隋军破建康城时,清平公主怀抱锦瑟,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十年之后借尸还魂,助宇文化及兵变覆灭隋朝的故事。”
焦用开始说的兴高采烈,说到一半才看到萧子晗在衣角下面偷偷地向他摆手,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
“你倒是对勾栏里的戏词熟得很哪。”庞元英“哼”了一声,斜了焦用一眼,到底没有动怒,转向萧子晗,“你说呢?”
萧子晗略抬头看了一下面,戏已开场,那旦角一衣若血,随风飘展,真显出几分亡国公主的气势来。
“坊间都传说《还魂》一出是假托陈国故事,说的是南唐后主云和公主之事,民间一直传言,当年云和公主殉国不过是婢女代死,其实真正的公主早已逃出金陵。锦瑟古称云和,那戏中清平公主怀抱锦瑟,便是隐的‘云和’二字。”萧子晗顿了顿,压低声音看向庞元英,“将军,那和懿公主——”
“和懿公主的母亲、褐寒将军的夫人,便是当年的云和公主不假。”庞元英勾了勾唇冷笑起来,“这出《还魂》不知是何人所作,间接害死褐寒将军,其心可诛啊。”
庞元英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扣上,吓得在场的几人都是一颤。
“将军,”萧子晗第一个回过神来,似乎想说什么,又转头看了看霍青青,没说出来。
“说吧,”庞元英见萧子晗看着霍青青,便即了然,“以后有什么话,不必避她。”
“属下记得,那《还魂记》中,清平公主还有个弟弟——当年民间也有传言,金陵破时,后主的侍妾窅娘随护卫出逃,路中生子,便托付给了云和公主,将军看——会不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