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城最高的望月楼往下看,晔京城就像一块四四方方的大豆腐,正中自然是威严恢弘的紫金城,出了紫金城的承天门一直往南走,先后路过中军都督,左军都督右军都督府并宗人府,六部,再出大明门有个一百多米就到了整个晔京城最繁华的朝圣街,出了朝圣街往西拐照直了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了简朴清雅的安王府。
又顺着安王府往西走,遇见第三个岔口向南走,便又到了一在晔京城西区的众多官宅里极不起眼的侍读学士谢府。
本是青州谢家旁支出身的谢大人是崇明三年的进士,据说在那一届的进士中长的是出了名的俊秀,被严太傅看上,嫁了嫡亲的三女给他,原以为自此青云直上,却不知怎么混了十几年还不过是个从五品。
这一日谢大人下朝回家,早有机灵的丫头掀了湛青团福的宽帘子,一进屋便见自己的嫡妻严氏正面无表情的坐在南炕上,手里拿个碧玉做的一丈青不紧不慢的掏着耳朵,自己的两个庶女,六巧和九贞却垂着头跪在地上,旁边的七娇也是大气不敢出的垂首立着,九贞倒还罢了,一向脾气暴躁的六巧半露在袖子外雪白的小拳头捏的死紧。
“这又是做什么,大白天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谢大人深恨自己当时贪图权势,娶了这么个母老虎回来,心胸狭隘,刻薄霸道,要不是她这脾气得罪了如今严府当家的大夫人,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不入流的侍读,那会上朝恰又见一个当日同榜,名次比自己还靠后的进京述职,眼看就要升三品。
想到这里心里的火越是按压不住:“你说说你每日,吃饱了无事做,就学别家的夫人太太吃吃斋,念念经,省的每天没事折腾的内宅鸡犬不宁的。”说着有些不耐的冲依旧跪在地上的两姐妹斥道:“还不起来?等我请?”
九贞闻言立刻麻利的站起,六巧却咬了下唇才缓缓的站起,连同一边屏声静气的七娇一同对谢大人和严氏作了个礼一溜的低头快步出了正房。
还没出院子果然就听见严氏房里砸东西的声音。
六巧和七娇彼此对了个眼都放慢了脚步,唯有九贞充耳不闻快步离去。
出了大夫人的碧玺院便见自己的大丫头燕儿正焦急的原地转圈,见九贞就出来连忙上前扶住她前后的打量。九贞就笑道:“瞧仔细了没?可曾缺胳膊少腿?我好回去讨回来。”
燕儿检查了下见九贞确实没事,才没好气道:“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着就红了眼眶:“这叫什么日子,见天的提心吊胆……”
九贞见状连忙打断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别说了,小心又传出去,回头我还得跪。“
燕儿也是一时心急,此时自己也已觉醒,当下也不多言只快快的扶了九贞回到自家院里。
说是自家的院子其实有些牵强,这晔京城地少人多,像谢大人这种一没实权二没油水的不大不小的京官自然住不起那等高门大院,就是这五进的半大宅子还是严氏娘家陪送的。
偏生谢大人子女众多,所以九贞便同六巧,七娇同住一进三间的朝东的小院。
院子狭小自然无什么景色悦目,不过是进了石拱门两边种几棵青竹,青石板路铺就的小路往北直通房舍,回廊下有六巧养的杂种波斯猫,有七娇满满当当种满的盆花,上了台阶往西沿着廊子走十几步朝北一转便是九贞的房门。
推开进去,靠门的雕花窗棂前放了一张书案,上面放了常见的笔墨纸张,黑漆木雕梅花的笔筒,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花纹笔架以及几方极常见的砚台。大理石镇纸压的最上面的纸上还留着没默完的诗句,字迹说不上多好,倒是还算工整,但让行家来看笔划勾转间十分凌厉,若不知道谁能想到不过是十三四岁的闺阁少女所书。
靠书案的地上放了一个大窑缸里面屈指可数的插着几卷字画,再往旁边靠墙而立的一座木雕四扇屏风,绕过屏风又是一张式样简单的架子床,半旧的雪青色床幔垂在两侧。
九贞一进屋就立刻坐在桌前,浑似在主院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一心一意的练字,燕儿看着穿着白底印花交领长袄,梳着简单的堕马髻,依旧一脸平静沉着的主子,真是哭笑不得,说她木讷冷淡吧私底下细心巧舌比个大人都强。说她灵巧吧偏偏有时跟个木头人似的混没感觉。
大太太让她们几个小姐每人五天交一副绣品上去,若不好就扣半个月的月钱,五姑娘六姑娘哪次不是牟足了劲去做,偏她只凭高兴,不想做就不做,你要扣月钱就扣,你要罚跪就跪,竹条也挨过,肚皮也饿过,禁闭也关过,可若到下次还是照旧。
别说是她,就是大太太哪里都颇有些无奈,这样的混不吝人物谁遇上都没了脾气。
瞧此时刚在主院挨了训罚了跪此时又跟没事人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燕儿没耐何的倒了杯热茶放到案边,便拿着她未绣完的帕子端了针线筐子关严了门走了出去。
她一走,九贞立刻放下手里的笔斜靠着圈椅,翘着脚搭在书案上,望着窗外梧桐枝繁叶茂繁盛异常,也是眼看就要要入夏,不知不觉到了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却总是无法习惯,突然的就觉得有些空洞,总觉得自己原本不该在这里,可不在这里她又该在哪里?
一年多前她一醒来却是在船上,船只是从蜀中开往金陵的,她茫然的看着四周陌生的景物,呆愣了一会,就有个眉眼细长,颧骨很高的妇人说自己是她的侄女。也就是后来的乔姨妈,当然在府里可不敢这么叫,只因她娘是妾。
乔姨妈说自己姓谢名九贞,是当今大理寺侍读谢大人的第九个女儿,因生了一场险些丧命的高烧才失了记忆。
九贞听了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说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总有些别扭。尤其乔姨妈亲自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换药时的那番说辞,不知为什么她就知道那是刀伤,绝不是乔姨妈说的昏倒前的擦伤。
她复原的很快,但潜意识的却不想让乔姨妈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
那夜江上风急,怕要有暴雨,船只好停泊在浅滩边。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亲人”,陌生的身份,让躺了几日的九贞憋闷异常,好在醒来后一直是乔姨妈亲自照顾她,周围没什么丫头,仆妇,她轻轻的走下床,披好褂子缓步走了出去。
她同乔姨妈住在船舱的第一层,走到乔姨妈的房间却发现房里没人,这么晚了她去了哪里,莫不是去找她从醒来后还没见过的生母,乔三姨娘?
想到这里,干脆扶着木墙下了楼梯,可刚到转角,就见乔姨妈同个妇人形态慌张的抬了个被卷朝外走去,尤其是那妇人隐隐还抽泣几声,九贞看了看外面风急雨骤,心下疑惑这样的天气她们去哪里?便偷偷跟上,却不敢出船舱,只远远见乔姨妈和妇人抬着那个被卷,慌慌张张的跑到船栏杆前,拉拉扯扯了一会,终于一抬手把被卷扔进江里。
接着就见那妇人跪倒在地上双手捂脸,大哭起来,却乔姨妈厉声喝住,使劲拉起那个妇人,两人互相搀扶着湿淋淋的朝船舱走去。
第二天九贞醒来,看着依旧一副和蔼对待自己的乔姨妈,试探的问道:“姨妈,昨天我去你房里找你,你去哪了?我等了好大一会,才回来睡了。”
乔姨妈一愣,但马上故作平常道:“去你娘房里坐了会,对了,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姨妈让下人给你买些东西回去送给姐妹们。”说着深深看了眼九贞就匆匆离去。
那个妇人就是乔氏?话说从自己醒了到如今七八天了,都不见她的面。
过了两天果然到了金陵,照乔姨妈的提议,卖了点金陵特产的宣纸笔墨,并些奇巧的荷包绣囊,好回去送给家里的姐妹。就这样盘桓了两日,买齐了东西,然后被亲娘乔氏突然的热情整的晕乎乎的九贞又坐上马车,跟着乔姨妈一行人回到了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