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知道萧青瑶回来的消息,是在第二天。
十月初六那日,燕王一家回盛京了。
沉寂的盛京城因这件事沸腾了,走在街上,就可听到各式各样的传闻消息。
燕王,当今皇上的胞弟,排行行六,十三岁随镇北大营对战兹茨,仅用了三个月时间,便大败兹茨,打消了北方来犯的野心。随后四年长驻关阳城。
沈烟在地域志上看到过,书上说那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城池,同时也是门户。因而关阳城是极重要的地方,一旦被外敌所侵,便等于向敌方敞开门户,任人宰割。
那一战,沈烟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听旁人提起过。
她那时和萧青瑶一起偷偷跑出去,听一个听一个老兵说的。那人年迈且手臂残废,当初也是镇北大营的,先后也上过几次战场。
回忆起当年的事,老兵满脸憧憬:“将军甚是勇猛,一刀斩下去连劈三人,骑马上阵都能吓退好一群人。那一次,有一个敌军的首领欺到了将军的身后,刀都举过了头顶。我们远远的望着,真是揪着心啊……将军面不改色地将身边的一个小兵解决掉,然后回马一刀,扎进了那人心窝里。那敌军的首领啊……死时还维持着举刀的作用,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当时她才七岁,萧青瑶也不足十岁。对于两个半大的孩子来说,自是无法体会那种激烈厮杀的战争场面,也无法感受老兵的激动的心情。
老兵继续说着:“要我说啊!不管后来多少次战斗,就属那次最凶险。城中的粮食都断了,将军带着我们苦守了二十多天,终于在一个凌晨突袭了兹茨,找到了生机。将军那时才十四岁呢,就敢冲在最前面。我比将军大两岁,胆子小,不敢杀人,但看到将军冲到最前方,变什么也不顾了。”
萧青瑶奇怪,“李大叔,他们都喊父王燕王的,你怎么叫得不一样啊!”
“虽说后来将军被封了燕王,我们这些跟过将军上过战场的老兵,还是不习惯换称呼的。都是照着以前的老规矩,喊将军的。”那老兵酌着小酒,双眼惺忪,眼皮都快阖上了:“燕王哪有将军喊得舒服,哎……这么多年了,也改不过来了。”
她听完后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燕王叔叔的形象变得更高大了。十三岁,还那么小,就干上阵杀敌。厨房的刘婶都四十多了,杀个鸡还嚎得满院的人都听得见。所以燕王叔叔真了不起,胆、子、真、大!
萧青瑶可不像她那样,听完便丢在脑后。也许,是那老兵的话点燃了她蠢蠢欲动的心;也许,萧青瑶心里一直有着一个梦。
萧青瑶从小便被充作男儿养大,混迹在军营中,也拌过男儿模样。不像她,虽然也会趁着下人不注意,和哥哥偷偷跑出去,然后再悄悄的回来,装作从来没有出去过的样子。家里的下人、盛京的妈妈还是记得萧氏的吩咐,晨起晚昏,写字女红,都不可落下。
后来,萧青瑶缠着燕王叫她武艺,舞刀弄枪,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全没了皇家氏族女子的端庄和娴静。
田嬷嬷经常为这事叹气:“燕王也是的,好好地郡主,偏生弄成个男儿模样,像什么样子。整天摆刀弄枪的,连往日喜欢的琴也放在了一边,这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田嬷嬷曾经是燕王妃的侍女,救过燕王妃的命,燕王对她看重,下人们也尊着她。听到这话的丫头婆子都闷头不语,装作没有听见。
燕王一行人回京时相当高调,也许,燕王回京时并不像张扬的。但是此事一经皇家的介入,想低调也不成。
听说那天的阵势极大,场面浩荡。燕王带着亲兵入城,行到朱雀街时,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到场,天子下辇亲迎。随即两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
光靠描述,就让人想入非非。燕王的回京注定是不平静的,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入了静谧的湖面上,搅乱一池湖水,同时也打破了盛京城的格局,乱了某些人有意的布局。
……
“姑娘,外面的人都说皇上要重新启用燕王,要派燕王去北方打仗呢。”画屏从箱笼里翻出去年新做的银白刻丝染赤狐裘披风,让小丫头收放在隔间的柜子中。
“应该不会吧!燕王一家才刚刚回来呢,怎么会马上派到北方去打仗。更何况,燕王是当今皇上的胞弟,这兄弟连着襟,燕王回京时,皇上亲自迎接,何等尊贵。退一步说,就算皇上有这想法,宫里的太后也不会答应的。”
画屏抖着手中的棉被,折好堆在炕上,随口接道:“怎么不会,燕王都走了那么些年,皇上为什么突然间将他调回来。要是真念着情,当初也不用让燕王去了南阳,那里隔京里那么远……。”
流萤解释不了,转而将博古架上的花瓶、玉饰、……用水擦拭着,再用干净的抹布一一擦干,小心的摆放好。
秋萝说出自己的观点,“说不定是要为贞阳郡主赐婚,郡主不是都快有十七了,听说还没有定亲呢。”
沈烟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怎么回事?”
下人抬着箱笼出去,秋萝避开,“燕王回京时,当天晚上皇上在宫里设宴,太后见了贞阳郡主之后,将郡主好一番夸赞,还说将来不知嫁到哪家去,便宜了哪家公子。”接过流萤递过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着:“外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太后看上了哪家才俊,要为贞阳郡主赐婚。这不,昨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沈烟暗忖,“是哪家的?”
“好像是远安侯府的,不过燕王当时没点头,应该是不成了。”
画屏插嘴:“让我猜猜,远安侯府我知道,他们家呢,一共有六位少爷,有三位已经娶妻了,剩下的就是三公子、五公子、六公子。嗯,三公子嘛,已经娶过一位了,阎王爷不会同意让贞阳郡主做继室的。五公子是庶子,也没有可能,那就是六公子了。”
秋萝点头,示意她说对了。
画屏诧异,惊得张大嘴:“远安侯府的六公子才十五岁,比郡主还小呢。”
“所以燕王才没答应啊!真不明白,那些人想干什么,明摆着的事吗,燕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珍之又重的。”流萤让人再打一盆水上来,准备将台几擦一下。
“远安侯府,他家大公子娶的不就是蒋家的大姑娘,那不是太子妃的姐姐。”沈妈妈掀帘走进来,“这事肯定是不成的,那么急巴巴做什么。”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口气厌恶。
沈烟暗想,沈妈妈不会是因为她被退婚的,连带着那一家也恨上了吧!唔,有些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不过,要是让她说,她也觉得不可能。燕王势大,太子一方有拉拢的心,也是难免的。但也要看别人会不会接受。但太子最近的动作太大了,前面端王府的事刚刚了结。不管蒋家想结亲的真正意图是什么,皇上都不会允许的。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流萤,你去告诉银烛一声,让她将姑娘的那件嫩黄色的镶边荷叶裙儿改改,有些大了,姑娘穿的不大合身。秋萝,将膳食端上来。”沈妈妈吩咐着。
画屏命人将东西收放好,一一记账,便让人退下了。
“如今贞阳郡主回来了,姑娘可就放下心了,也不用啊,见天儿念着呢。”
自从萧青瑶来信后,沈烟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的。因不知到底是哪天回来,她命人留心盛京里的消息动向,以便能够尽快知道。
终于,在这个天气渐渐变冷的季节里,萧青瑶回来了,从南阳……回来了。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想必郡主也变了模样。”
沈烟想起那时她生着病,被沈妈妈勒令穿的暖暖的,坐在床上,屋里设了炕,人也懒懒的,不想动。还是三伏天,萧青瑶仅穿着中衣,在院子里扎马步。外面的寒风呼呼作响,萧青瑶的额头上却沁出了汗珠。
她叭在床头望着萧青瑶,眼带欣羡。要是她的身体好了,是不是,也可以这般,无所顾忌。
沈烟笑的眉眼浅淡,“妈妈说的极是,也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她要是站在我面前,说不定我还认不出来。”
“我看不然,有些人啊,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相貌罢了。但是只要见了人,那脑中的人影马上就鲜活了,想来姑娘对郡主就是这样的。“
的确,她曾无数次在睡梦中描摹过萧青瑶的样貌。她怕,有一天,会突然忘了。这么些年,她只记得那无邪的笑脸和肆意的笑容。
是否许多往事,许多旧人,都曽堙没在浩瀚的人海里。当你有一天想起来,只记得那些人的朦胧音容,以及那些无法忘忆的事。可当你想记住那些人的样子时,却怎么也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