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儿挨蔡嬷嬷近,只感觉到蔡嬷嬷忽地浑身一颤,立马与何嬷嬷上前招呼:“大姑娘来啦……”
被叫做大姑娘的嘴边露笑,上前搀二位老的起身:“老太太嘱咐我来瞧瞧,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儿正容,心道这大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而且依照两位嬷嬷的反应来看,这大姑娘还铁定是在老太太跟前儿说得上话的。不禁眯着眼睛偷偷打量,衣着举止自与艾兮萃香等人的不同,拥有几分由内而外的自信神采。
一干丫头不知状况,学着何蔡二人的样子给大姑娘行礼:“大姑娘好。”
“嗬!”大姑娘明眸似珠,红腮上两个浅浅的梨涡随着笑容轻轻蕴荡,“就是这几个吗?”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细细地浏览过每一个人的脸。有争脸熟的,立刻把头都仰得高高的,生怕大姑娘看不清自己的五官。
大姑娘边看边啧啧地点头:“二姨太太果然好眼光。”话毕,目光触及到李儿身上,不觉有了一丝滞留,微微愕然。
李儿双颊红得像寿包似地,即便努力挣开眼睛去迎视大姑娘的打量,都显得笨拙,浑身冒傻气。
“不止眼光好,二姨太太的喜好还颇独特了些。”萃香搭话,顺着大姑娘的视线,向李儿挑眉,“珠萍姐姐你说是不是?”慢慢踱往珠萍,在她跟前略略施礼。
她这般言辞,自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珠萍淡淡地将目光从李儿身上收回,好似从不曾在她身上多生顾盼,一心与萃香寒暄开:“原来大姨太太也在此,看来二姨太太是得了个好帮手。”
乍听起来甚佳的赞誉,萃香闻之却明显地皱起了眉。短短一瞬便无声地冷笑:“倘若今年还是大姨太太担此大任,恐就不会让有些人鱼目混珠了。”说罢疏离地敛衽,“大姨太太在里头要人伺候,萃香就不迎姐姐进去了,姐姐自便。”
李儿朝萃香离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反正她现在眼睛小得可怜,也没人看得出来她在鄙视萃香。任谁都听得出是她这粒鱼目混进了梅庄这一大堆珍珠里头,但她向来懂自我调试,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当全天下都是珍珠的时候,仅她一粒鱼目,岂不鱼目比珍珠还要稀有了?所以她在梅庄不见得会比这些珍珠低贱。
环儿的脚脖子是彻底崴了,被两个丫头人手一条胳膊抬着跟在萃香屁股后头,临走前飞了个刀子眼,狠狠扎向李儿。李儿一记白眼,这死梁子是结上了,但咱输人不输阵,后会有期!
环儿气得脸色发青,银牙都咬碎了,甚不甘心地随着萃香进了听事房。
珠萍无声无息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悄悄摇头,对何蔡二人正色道:“可已画押?”
何嬷嬷道:“尚不曾。”
珠萍知道两个嬷嬷还在等老太太的意思,二姨太太头一次接掌此事,这些人不敢大意。今日若换成大姨太太首肯挑的人,说不定在院子里就已将卖身契定下了。二姨太太一贯清傲而不理杂事,这是庄里人都知晓的,所以相较于泼辣大胆的大姨太太而言,终究是少了几许魄力。无以服众,即便梅老爷再喜欢她又如何?这家能一字千金的,也只有老太太祖夫人一个。
听罢何蔡二人的回话,她悄悄吁了口气,庆幸自己来得恰时。转眼那亲切的笑意又浮上脸颊,目光不经意掠过李儿,对她稍稍点了下头。接着便对何蔡两位嬷嬷道:“老太太近日乏,无须向她老人家呈报此事。老太太说,她是一贯相信二姨太太的眼光的,你们只管照二姨太太的吩咐便可。”
何蔡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方心知肚明,珠萍就是老太太的眼睛,只要过了她这一关,就万事齐了。便都点头,齐声道:“是,待回去便让丫头们按蹄子印儿。”
李儿暗自感激,珠萍大姑娘那一笑极似温柔的手掌,抚平了她因大姨太太一干人而皱巴巴的心绪。
珠萍既然到了这里,铁定是要进去与两位姨太太打个照面的。这般吩咐完两位嬷嬷,便自领着几个带来的小丫头进去了。
有了珠萍的一番话,足以使何蔡二人撂掉一桩心事。否则若是老太太不满意其中几个丫头的话,二姨太太的脸子挂不住是小,她们做下人的被夹在双响炮里,点哪头都不安生,那才教人无趣。活了一辈子,年轻时碰到棘手的事情多了,但这该是颐养天年的年岁里,可不想再生事端,活不太平。
于是双双对手下丫头一努嘴:“碰着珠萍大姑娘,可是你们的福气了。走罢,去瞧瞧你们的住处。”
丫头们欢天喜地的,脚步轻快跟随着自己的嬷嬷出了小院儿。因年轻而稚嫩的眼睛里晶莹剔透,个个对珠萍的寥寥数语便教萃香哑口,令两位嬷嬷俯首欣羡不已。珠萍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侍女,于是不约而同地把这辈子的志向都上升到了要混到老太太跟前的伟大目标上去。
李儿偷乐,手上忽地一阵冰凉,低头一瞧见是刘喜抓住她的手,掬着满手的冷汗。她低眉轻轻握紧刘喜的手,悄声问:“怎么了?”这宏伟的目标不至于把她激动地手心冒汗吧?
刘喜哭丧着脸摇头,竭力忍住眼泪,喃喃地道:“若非我母亲生死一线,我也不至于将自己卖了。李儿……这辈子我啥也不指望,只想留着四肢胳膊回去孝顺我母亲,呜……可是我好怕……”思及未来阴霾,刘喜还是忍不住滴落了泪珠,整只圆圆的鼻头红得像呛了辣椒水。
见刘喜伤心,李儿也就收敛了自己的喜悦。牢牢握住她的手道:“你别怕,梅庄是讲理儿的地方,只要咱们循规蹈矩的,不犯事儿,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是吗?”刘喜茫然地问。这两字里头,无尽的惶恐。
李儿被问得下意识地愣住。是吗?好像不是吧?这里若是讲理的地方,她又岂会挨了白四爷的掌掴。心里喟叹,嘴上依旧不改言辞:“当然是。”
刘喜似乎稍微安了心,用手背擦掉不争气的眼泪,对她勉强绽了笑容。问道:“看你适才笑得那么开心,你也想跟珠萍姐姐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