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曲,慷慨激昂,气势恢宏,杀伐之气深藏其中,可是绝响多年的《广陵散》?”
淡笑推门,蜜结迦南香氛袅袅,我转身示意苏茉儿在外等候,只身走了进去。
琴音戛然而止...
“格格不愧为在下故时相交之人,多年不见,连这曲子都还记得。”勿忘亦淡笑回望,声音温润,如冬日暖阳。
“这曲子乃先生多年遍阅典籍,苦心编纂而成,千牧还曾经问于先生,‘缘何不将此曲流传于世’,可先生却说‘此曲志行高洁,怎忍其沦之于俗,成为商女俗士拿来取乐的玩物?’,倒是好不轻狂呢?”勿忘淡然坐于琴案,案角香炉轻烟袅袅,一身忍冬暗纹淡青色的长袍,织锦的料子舒雅,似静川粼波,着在他身上,配上他举手投足间恬淡静适,美玉出尘般的气质,叫人仿佛看到清风过碧水,朗月上东山。他美眸含笑,轻拨琴弦,修长白皙的手指下发出流珠碎玉般的琴音。
如月如玉,俊朗潇洒,温雅微笑,云淡风轻。
“格格好记性,微时戏言,岂可当真?”
“我与先生多年不见,不知先生仙踪何处啊?”我调皮的眨眨眼睛,拿起窗边几子上的茶杯竟自倒了便喝。
勿忘朗声而笑,起身走了过来,形容翩然:“你这丫头,一别多年,还是一样调皮,我虽虚长你8岁,可你这一口一个先生的,就不怕把我叫老了?你幼时叫我什么,可是忘了?”
我闻言一个没忍住,呛了茶,脸憋得通红,不住的咳嗽起来,10年前,6岁的某人第一次见到云游的勿忘,脱口便叫人家“神仙哥哥”来着...一直叫了3年,直到他离开科尔沁。
他怜爱的看向我,轻柔的替我拍着背,“如今都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轻抚腹中宝宝,挑眉笑道:“这不还没当娘呢吗?先生既深知我就是这副样子,在你面前,我就不必装成大家闺秀了不是?”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就像个失散多年的哥哥见到最疼爱的妹妹,眉眼之间皆是藏不住的宠爱。
“对了,你今日来紫涓楼,又指名要见我,所谓何事?”
我两人于茶几边相对而坐,我见桌上白定窑萱草花式的茶具,白色滋润,釉色如竹丝白纹,是个中极品,笑看向他:“这白定窑的茶具虽好,却遇热易碎,可惜如此珍贵之物,只能供人赏玩而已,先生陈于桌上,可是拿来平日里用的?就不担心它会碎了?”
他见我顾左右而言他,便也不再追问,“玩意儿而已,凭它再贵重,终究不足为念。”
我笑道:“先生还如从前,视钱财为无物,想与先生相交那3年,你倾毕生之所学,千牧如今的茶艺还是先生教的呢,今儿我给先生泡一道茶,权且算作束脩吧?”
勿忘颔首而笑,做了个请的姿势,便淡笑着看我泡茶。
我将精心泡的茶斟了一杯置于他身前,“品品这雨前龙井,可入得口?”
他微闭双目,静品香茗,“一别数年,你的茶艺确有进展啊!”
见他饮完茶,我将那日信鸽足环上系着的爷爷的密信递交与他,“千牧所谓何来,先生看完此信便知。”
勿忘细细看完,起身便对我行了一礼,“臣勿忘,拜见幕主。”
我忙笑着扶他起身,“先生现在知道我所为何来了吧?爷爷心中所托之事,还请先生相告啊。”
勿忘与我相对而坐,微笑颔首:“幕主也知道,如今金朝和明朝实力不相上下,但一个是精兵骁勇,一个却是强弩之末,蒙古的势力虽双方都不敢小觑,却因各部之间相互制衡而大打折扣,各部长期处于一种既结盟又斗争的局面。因此,‘细作’就变得尤为重要,像科尔沁这样的细作组织其实各部都有,但无论从规模上,还是从完善程度上,其他各部都无法与之相比。既然老汉王将南边明朝的组织交给了幕主,相信幕主一定有过人之处,深得老汉王信任,稍候几日,在下便先将江南各省的分幕主为你引荐。”
我笑道:“先生还是叫我名字吧,你这幕主幕主的,听着怎么这么像‘母猪’呢?让我浑身不爽利。”
勿忘朗声笑了起来,唇边有着弧度优雅的法令纹,扬手拍了下我的头:“你这丫头,总是没个正经。”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在勿忘面前,常是会流露出小女孩的心性,“先生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爷爷怎能有幸请得先生为科尔沁效力啊?”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之事十之八九,勿忘做人不为钱财,可也有舍不下的人,还不完的债。”他凝眉看向窗外,眸光中有着浓的挥不散的阴霾,是我从未从他眼中见过的忧伤之色。
见他不愿详谈,我便也不再多问:“引荐之事,悉听先生安排。”
勿忘复又将组织江南地区的规模构架纤细的说与我听,我见天色已晚,便与苏茉儿一起告了辞。
刚跨出紫涓楼的大门,一种熟悉的万虫噬心的感觉席卷而来,只觉天眩地转,膝盖一软,苏茉儿赶忙扶住,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痛,疼痛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双手死死的抓着床单,却怎么都不肯吭一声,唇咬破了未及愈合,便再次发作。最近几乎每天都会发作一次,甚至两次。
苏茉儿的每次都会说:“格格,您要是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叫出声来。或者咱们让大夫给开服止痛的药。”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喝点药,让疼痛不是那么剧烈,可大夫说这种药可能会影响到孩子,所以我宁愿自己痛一点,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苏茉儿的眼睛一直肿的像颗核桃似地,就没消过肿。
更深露重,滴漏半盏,歉意的看着吴三桂手上被我攥出来的青紫的指痕,又一次从那种让人几欲窒息的疼痛中醒来。被子早已湿透了,夜里就显得格外的湿冷,反倒不如不盖,索性撩到了一边。
躺得背都直了,挣扎着想要起来,可全身的能量像统统被抽走了一样,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无奈又堪堪躺下。
只觉得口好渴,嗓子里似要干裂了一般,抬眼看了看桌子,苏茉尔趴在茶桌上睡着了,想了想,便没有叫她。这些天她和吴三桂两个为了我的病,也确实累得不轻,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尤其是最近一个月,由于蛊毒频繁的发作,更是害得他们日夜为我担心。
离开多尔衮已经快10个月了,他一定不知道,我们居然有了一个孩子,心中不觉泛起一丝甜蜜。
是啊,一直以来,对石川刻骨的仇恨蒙住了我的眼睛,当我发现多尔衮就是石川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轻抚圆润的肚子,心里觉得十分圆满,在我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这个孩子帮我做了决定,不是吗?
“千牧!千牧…不要,你放开她!求求你…让我代她痛,让我…求求你…”吴三桂喃喃呓语,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
这个男人,几个月来,待我的心我不是不知道,可又能怎样呢?扪心自问,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就能放得下多尔衮吗?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透过窗纱打在窗台上,阵阵夜风袭来,卷着雨水潮湿的气味,有不知名的鸟儿,细琐的叫声。这静谧的夜里,是谁的笛声划破那安详的夜空,心里狠狠的痛了一下,快一年了,多尔衮,你可恨我当初的不辞而别,在这安静的夜晚,是否也如我这般的思念着一个人?
“格格,苏茉尔给您熬了参汤,您喝两口吧,好有力气啊!”苏茉尔将勺子送到了我唇边,急的声音都发颤了。
好容易将一勺参汤喝进去,腹中又一股疼痛袭来,复又将那参汤一点没剩的吐出来。
已经一天一夜了,稳婆吓得脸都白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出来不断地告诉我用力外,别无他法。可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前世的我从未见过别人生孩子,但我知道,在这样下去,孩子是肯定会窒息的。
苏茉尔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一直努力的给我喂着参汤,渐渐的,那种很有规律的一波一波的腹痛消失了,每次疼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程度也越来越微弱,那感觉就像腹中的孩子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逝一样。
倏地,头脑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就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渐渐明亮,进而发出炽热的光芒。
我咬牙在每次腹痛的时候用尽所有力气,在没有腹痛的时候就强撑着喝下苏茉尔喂过来的参汤,即便喝了吐,吐了再喝。
笛声!是那首《新不了情》,是多尔衮吗?你感受到了我此刻的痛苦,特意吹给我听的吗?即使不远万里?还是,你就在我身边?
眼中一片氤氲,想起来初见时的那个白衣少年,像谪仙一样的不染纤尘,脸上带着些许桀骜,又带着些许狡黠。
门被吱呀的推开了,月白色的长袍,湖蓝色绞纹镶玉的腰带,手中拿着那把我送他的墨玉的笛子,翩翩的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