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东城门到了酉时便已落下大铁闸,今儿因着中秋佳节破例延迟到了戌时。
进入城门口,秀才扭过头贴着小小的耳边轻唤,“醒醒了!”
小小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又擦去了嘴角的哈喇子,睡了一觉酒气散去不少,虽然依旧头昏脑胀,但看出去已不再重影叠叠。
眼前的光景炫目得有些不能适应,香车宝马、银树火花,每家每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行人不是两两相依就是三五成群,男子大都手执羽扇,女子大都提着灯笼,不时蹿出孩童高举风车追逐的身影,好一派喜庆祥和的气象。
“进城看看?”秀才提议。
“不了。”小小摇头,中秋团圆日,与其触景伤情,不如归去。
“听说今年谷雨县首富苏家特地请了名匠制造了一枚‘天女散花’,里边置有九十九个降落伞,其中藏有百两银票一张。”秀才着重强调了末尾几字。
百两银票像一颗石头投入小小平静的心湖,顿时激起千层涟漪。一百两银子相当于她要卖掉25000个鸭蛋才能赚回来,马上天气转凉,大伙儿的冬衣被褥还没着落,若是能天降一百两,那可是大喜事。
“老头子,快点,晚了可占不到好位置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不停地催着身后的老大爷,一时没注意撞上了小小,她朝小小歉然一笑,又接着朝前赶路了。
小小顺着她的背影看去,这才发现人流都是由北向南涌动,大家都是冲着一个方向奔去。
“还愣着干嘛?走啊!”小小拉了下秀才的衣袖,转身混入了人群。
待小小他们来到谷雨县南城的文华庙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有的是一家老小全都出动,每个人脸上都有种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
看情形是挤不到前头了,附近也就一棵梧桐树下有些空隙,于是小小拉着秀才钻到了树底下。
月上正空,亮如白昼,明晃晃得有些刺眼。小小仰头对着如伞的枝叶暗叹,梧桐树啊,你可真能挡人财运,若是老天真有心降财给我,那也得被你搅黄了。
锣鼓声起,各种嘈杂声渐渐归于宁静,鼓声落,前头隐约传来一名中年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听不真切,大概是把苏老爷的慈善之德以及对谷雨县的贡献大肆宣扬了一遍,随后在一声“引火”之下,炮声隆隆,五彩火焰伴着“嘶嘶”声上升到半空中,轰然爆炸,瞬间绽放成一朵绚丽的重瓣菊,映红了半边天。
亮光褪去,淡淡银色光华中惊现点点黑色,向四面八方散落,地面上人声鼎沸,人头开始攒动,纷纷向空中伸出双手。
秀才捅了捅小小的手臂,“哎!你怎么不去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小小仰着头颅一眼不眨地盯着头顶密密麻麻的梧桐叶,突然有异物落在头上方的树枝上,撒下漫漫灰尘,迷了她的双眼。
周围的人都往这厢挤来,秀才人高马大占了绝对优势,一个跃身已将东西握入掌中,四下响起声声失落的叹息。
秀才径直递到了小小面前,小小接过一看,是一顶小小的降落伞,下端系着一个白色蜡球,指尖用力,蜡球无声而裂,露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来。
小小向秀才投去紧张的眼神,那感觉就像等着老师宣布期末考试成绩的学生,然后在秀才鼓励的微笑中,小小打开了纸片。
中间五个漆黑大字:白银一百两,上端书有“亨利钱庄,通存通兑。”小小只觉浑身血液沸腾,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鼓声乍起,人群安静了下来,那个声音远远飘来,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前头的人传来消息,说是苏家老爷有请中奖者登台签章,原来那银票要加上苏老爷的私人印章方才生效,不然就是废纸一张。
小小暗想,这不是明摆着作秀吗?对那苏家老爷不禁生起一丝反感。不过,咱人穷志不穷,为了远大志向暂且给人当把绿叶。这么想着,小小拉起秀才拨开人群,向庙前的高台挤去。
四方戏台布置得精美气派,绣金描红的青色幕布上高悬着一个偌大的“苏”字,正中两张太师椅上稳坐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
老爷模样的一身的肥膘,四肢粗短镶在如磐的躯干上,身子上头略去了脖子,直接坐落着一个大圆脑袋,卧蚕眉,绿豆眼,八字须,两片厚唇如腊肠。
少爷模样的身形瘦长,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浓郁的书卷气,浑然天成,丝毫不加做作。
若是走在大街上,任谁都不会将这两人联系成一对父子。两人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穿着华贵,姿态高昂,如等待接受朝拜的两座大神。
那老的没见过,不过这小的即使是化成了灰小小也能一眼认了出来,他不是柳和平是谁?
这样的老公对于小小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尤其是那掺杂了金光闪闪的眼神,令她头皮发麻。
正在寻思是否上台之时,秀才轻轻一拉,小小便被拽到了台上,两人顿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将银票呈上来。”一名少年家丁上前说道,神色间掩饰不住的趾高气扬。
小小将手中的纸团直接递给他,小家丁见了皱起了眉头,不悦地冷哼,不过也未多嘴,展开摊平了放在苏老爷案前。
苏老爷也不急于盖章,只是端起茶杯自个品茶,半晌,才悠悠地开口,“不知二位做何营生?准备将这百两银子用作何处?”
这下,小小对这位苏老爷的印象分降到了六十以下,尽管心里不爽,但面上却是微笑着说道,“我做些小本买卖,这些银子自然用于生计。”
“哦!”苏老爷撇了撇两条**,细小的绿豆眼顿时失了光彩,似乎我的回答扫了他的兴致,莫非他还想靠着运气捡上一两个达官贵人?
这时,从台后上来一名四十多岁的婆子,只见她附在苏老爷耳根边一阵低语,苏老爷再抬头时目光看向了秀才,“这位后生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知府上是何处?”
秀才站在原地,淡淡地回道,“多谢苏老爷夸奖,小生四海为家,专与天下苍生打交道,平生最大的志向是遍游各地。”
苏老爷大喜,从太师椅中站起,抖着一身的肉来到秀才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想将秀才的家当也一并估算了出来。“贤侄真是人中龙凤,可有意到我苏府一聚?”
秀才向小小身边靠了靠,“我闲散惯了,素来只在街头与人小聚。”
“那明日咱们上德庆楼详谈?”苏老爷得意地邀请,这德庆楼是谷雨县最豪华最一流的酒楼,一顿饭没个百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鄙人在谷雨县行乞这么长日子,还是头一回遇见像苏老爷这么出手阔绰的主,先行谢过了!”秀才平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