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离午时还有点时间,村民们都提早场,在自家的长凳上坐下,见了关系好的只是点头打招呼,全没了平时的玩笑话。满场子从耄耋之年到黄口小儿全都一脸肃穆,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桃花仙,等待他降临凡间。
时辰一到,台上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台下一片默然,偶尔有个把小孩煎熬不住向邻座的小伙伴挤眉弄眼,被家长扬手一个毛栗子。
祭拜一切顺利,天气也很配合得没有落下雨点。转眼村长祷告完毕,村民们全都跪了下来,举臂高呼随而伏地叩拜,再抬头,桃花仙真身光溜溜的脑袋上趴着一只粉嫩的小鼠仔。众人皆大惊,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村长当即上前想赶走鼠仔,却见那小东西一动不动,凑近一看已经断了气,这回所有人都慌乱了,更有年长的跪地大哭,说是桃花仙发怒了,定是村里有人做了亏心事。
正在众人惊疑之间,马家儿子马宝玉突然一声尖叫划破长空,随后哇哇大哭,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只见他的手指指着上衣的口袋,口袋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旁的金彩霞护儿心切,连忙搂过他细声安慰,却是不敢伸进他口袋,还是马大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指一捏夹了出来。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之声,马大郎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他盯着指尖拼命挣扎的小老鼠,心里是排山倒海。金彩霞见了,搂着儿子的身躯颤抖不已,紧紧咬住了下唇。
“马大郎!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村长一脸怒容,冲上前来质问。
马大郎向来忠厚,情绪一激动就开始结巴,“村长,我……我们家……没有啊!”
村长也了解马大郎的为人,多年前村口发现了一名被遗弃的小女婴,当时正逢旱灾,大家食不果腹,都提议把小女婴扔了,只有他坚持收养了下来,虽然后来又娶了泼辣婆娘,但对养女还是很不错的。他相信这样的人是不会撒谎的,于是,掉转头对向金彩霞,“你说,有没有做亏心事?”
金彩霞猛摇头,却是说不出半字,平时的尖牙利齿全不知上了哪。这时,小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再度把马宝玉吓坏了,他小身子瑟瑟发抖,双眼陷入极度恐惧,“娘,桃花仙显灵了,都是你买了老鼠药放在月牙湖的水缸里。”
“什么?月牙湖的水缸?”村长和众人都不明所以然,但直觉是出了大事。
“对!月牙湖的水缸!”小小越过人群高亢激昂地说道,身后跟着一众义愤填膺的月牙湖人。
“小小?”桃花村人都吃惊地看着她,这是她从陆家逃走后第一次露脸。
“各位父老乡亲,就是这个女人,买了老鼠药,下在我们腌鸭蛋的水缸里,客人吃了毒鸭蛋上吐下泻,快要闹出人命了,不少人告到了县衙要求严惩凶犯。”小小清亮的嗓音回荡在空地上,惊恼了众人的心。
“平时凶悍也就罢了,想不到这般的恶毒!呸!”
“马大郎,你可真是娶了好媳妇啊!”
“杀人偿命,抓进县衙去。”
“对!还有她那拖油瓶的闺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将来也是个祸狐狸精。”
“这种女人不配做我们桃花村的村民,把她赶出去。”
“赶出桃花村!”
……
金彩霞死死地搂住儿子,平日的嚣张全然不见,只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众人,而马大郎则形容枯槁,双膝跪地一个劲儿地磕头,嘴里不停念叨,“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金彩霞被押送县衙,小小禁不住马大郎的连番求情,心软地请林县令看在没出人命的份上从轻发落,由原来的绞刑改判成二十年监牢。金彩霞一关,马大郎岳父那一头便冷落下来,他那羊肉生意就没了销路,几十只羊全都成了只花银子不产银子的累赘。虽然先前赚了些银两,但都由金彩霞把着,如今又到了她那女儿手上,眼见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她却在一个深夜不见了,连带卷走了家中所有值钱的细软。这回马家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小小从村民那得知这一消息后,不由万般难过,毕竟马大郎于她和马小小都有收留之恩,如今落难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看看的。
九月的秋风越见萧瑟,吹黄了绿叶,吹走了暖意,徒留一片清朗的天空。马家的院子久无人打扫,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梧桐叶,晾衣绳上空荡荡的,仅一根细绳在风中呜咽。大门虚掩留了一条缝隙,门口一只小煤炉冒着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马大郎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炉子呆呆地看。
小小推开篱笆门进了院子,静静地站在马大郎身前,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他。
马大郎缓缓抬头,额头上的皱纹更见深刻了,突然的变故让昔日那名总是憨笑的大汉变了个人似的。见是小小,他襁扯出一丝笑,干结着喉咙说,“你来啦。”
“嗯,我来看看你们。”小小将手中的几个纸包递给他。
他眼眶一红,转身把她让进了屋。这屋子小小再熟悉不过,闭眼都能将摆设记下,朝南的那堵墙头上挂着一幅财神爷的画像,靠墙一张长台,上边摆着一对烛台和一只紫铜香炉,常年香火不断,挨着长台是一张红木八仙桌,朝南两张靠背椅,其余三面各一张长凳。可眼前却是空空如也,她惊愕地看向马大郎。
马大朗嘴角抽动,“奶奶风湿病又犯了,宝玉上回受了惊吓就病倒了,家里能变卖的变卖了,可是……”
小小听后心头一酸,虽然他们曾经给过自己脸色,但好歹也是熟识,她低叹一声,进了东边的一间屋子。
里头值钱的物件也都没了,就连老人家原先那张红木雕花架子床都换成了一方长门板,下边用木桩子支起了四角,门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旧棉胎,老人身上只盖了一条打着补丁的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