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谧的宫殿中,蛮丫头最后的那个杀字很轻很轻。
站在我身边的刘彘狠狠地一顿,我可以分明的感觉到他那一瞬间暴涨的气势,但是不过一瞬,他砰的一声跪在我身旁,借着他宽大的衣袖的掩饰,握着我的手。
戏已经演不下去了!
我跪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所有人通通退下!百步之内有耳朵的都给我杀!”
太后轻轻一挥手,蛮丫头和所有惊呆了的宫人都如同退潮的江水,纷纷躬身退下。
“请外婆和母亲恕罪!”我挺直脊背,如同坐在我长宁殿的高位,“阿娇逾越了。”
“阿娇刚才磕着了吧,快来让外婆看看。”外婆不再掩饰,满脸都是对我的担忧。
我并不起身,只是有些感怀的看着外婆有些急切摸索的手,“外婆,是阿娇不好,让外婆担心了,阿娇没事,阿娇很好!”我多想冲过去握住外婆的手啊,可是我冲过去了,刘彘怎么办?他一个人来面对这一切?我至少现在,必须站在他身边!
“阿娇你也是的···居然假扮宫女,还找个宫女来假扮你,你呀你,何必如此?”母亲微微摇头,起身走到外婆身边握住外婆的手,依偎着外婆坐下。
“阿娇听过许婆婆的大名,听说许婆婆最擅相人!”我反握住刘彘有些冰冷的手,“我陈阿娇向来都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我就直说了——我想让许婆婆为我看一下!”
“阿娇,怎么这样说话!哎···就劳烦许婆婆为我们阿娇看看吧!”外婆还是那么包容我,只要我开口、甚至在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我开口,就会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诺。”许婆婆朝着外婆的方向微微躬身应诺。
“翁主请面对老身。”许婆婆的声音还是如同开始一样淡然而温暖,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的变故,在她面前就好像一阵风吹过一样,没有丝毫的打扰她的淡然。
“许婆婆,就先帮我看看的未来的夫君——刘彘吧!”我顿了顿,暗中捏了一下刘彘的手,“还望婆婆有话直说,我和刘彘都会虚心应教的!”
刘彘顺从的站起来,面对那个慈祥的老妇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刘彘见过许婆婆。”他的声音很平静,我本来握着他冰冷的手还很担心他会太紧张,他比我想的强啊!
“胶东王身为皇子自然是贵不可言。”许婆婆看了片刻,很淡然的说道。
“许婆婆,还请见谅,我陈阿娇对您可是直接坦诚,但是您居然要就这样敷衍我吗?”我猛地起身,走到刘彘身边,“我要您看的是我身边的刘彘,而不是胶东王!”
“阿娇!不得放肆!”外婆轻喝一声,“许婆婆不要见怪,阿娇被我宠坏了!但是这丫头向来如此,还望你给她说个明白。”
“非是老身不说,而是···”许婆婆微微一顿,看向我,“翁主不是都知道吗?”
我可以感觉到刘彘吃惊的眼神,却并不愿回应他的惊讶,“阿娇困惑,望婆婆指点。”我第一次真心诚意的低下了头,果然,她了解我吗?
“阿娇有什么困惑吗?”许婆婆轻轻把之前被我洒落在身上的茶点拿开。
“····”我不知道如何说,我该说我害怕刘彘吗?还是说我害怕未来?
“他会如你所愿的。”许婆婆对着我笑得那么慈祥,那么温暖,“一切都如你所想!”
“他···他真的可以···”我突然觉得很悲伤,我忍不住哽咽,就像零落的叶看着自己悉心滋养的花美丽的绽放,那是一种心酸的快乐。
“阿娇···”刘彘默默的抱着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我会如你所愿的!!”
“只要···就可以了!”我深吸一口气,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高人,不管我是不是真的相信,但是就这几句模糊的话,我应该可以让母亲和太后大力的支持刘彘。
“阿娇···若是那一天,日子到了,你就来找老婆子吧!”许婆婆深沉的看着我,即使她嘴角的笑还是那样温和慈祥,我却也依旧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和体谅。
“谢谢婆婆,阿娇···阿娇谢过了。”
“老婆子这趟本来就是来见你的,只是可怜你了···你我有缘,终会在见的。”许婆婆走到我身前,轻轻抚摸的头,“老身许负,夫家姓刘,好孩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理会、或者说她从来不在乎身后我的外婆——大汉最尊贵的女人——窦太后!也没有理会引荐她入宫的母亲!
飘然而去,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许婆婆···许负···她真的是那个许负?!
“阿娇···”刘彘轻声唤回我的神智,“婆婆已经走了。”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转头面对外婆和母亲,“刘彘,你先走吧!”我挣开他紧握的手,“我要单独和母亲还有外婆说说话。”
我没有再看刘彘一眼,一步一步,我用我自己最庄重的姿态走到最高的那个案几前。
直到听见了大门闭合的声音,我先开口,“母亲为何要带许婆婆入宫?”
“阿娇,你是在质问母亲吗?”母亲坐直身子,有些愠怒,刚刚许婆婆丝毫不理会她,飘然而去已经让习惯了一呼百应逢迎谄媚的母亲很是不满了,现在我又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我是你母亲,阿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母亲,我已经和刘彘定亲了。”我垂下眼眸,有些难过的说道。
是啊,我已经和刘彘定亲了,我早就决定了接受这样的宿命,我只能更勇敢的走下去!
“阿娇,不要这样和你母亲说话!”外婆淡淡的开口,“她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外婆,你说过‘自古帝王非良人’,阿娇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阿娇不怕!”
“阿娇···你何必···你可以···”外婆欲言又止,“你可以一直作胶东王妃,他绝对会对你好的!”外婆斩钉截铁,“只要有外婆在一天,外婆一定能护住你!”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啊,彘儿即使当了···也会对阿娇好的!”母亲又些急切的拉着外婆的衣袖,“而且母亲一定能长命百岁的,何必现在说这样的话?”
“······你啊!”外婆颇有些不满,“我知道你是为了女儿好,但是你何必要她去走那条不明不暗的路?作一个王妃就好了吗?只要阿娇好,作什么有关系吗?”
“我们家阿娇,要嫁就一定是嫁给世上高贵的人!”母亲目光坚定,“我一定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我低下头,猛地跪在外婆面前,那样沉重的闷响,定住了她们,“阿娇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夫君,阿娇也是确定了他是最合适的人才答应与他定亲的,为了大汉!”
是的,为了大汉,为了大汉!
为了梦中的国度,为了生我养我的国家,为了祖祖辈辈用血换来的辉煌,也为了我的使命····刘彘一定会是那个万世君主!!
“再看看吧!”外婆的声音渺远,摸索着把我搂在怀里,“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外婆···”我用力的在外婆身上蹭了蹭,那熟悉的温暖香气,那么可靠,那么安全,“外婆···阿娇真的···”
“外婆在,有外婆在,别怕,什么都别怕!”外婆轻拍着我的脊背,我放任自己在那样的温暖中沉溺····
片刻我突然想起我身上的巫蛊,猛地自外婆的怀里爬起来,“外婆,阿娇先走了,阿娇···”我捏着裙裾,泣不成声,我今天的眼泪就好像海水一样,怎么都流不完。
“不哭不哭,你就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外婆不怕!”外婆说着又要把我往怀里拉!
“我怕!”我含着眼泪,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我爱的人受到伤害,“我要保护外婆!”
“傻丫头···”外婆怜惜的摸索着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干,“阿娇真是只小哭猫,这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让母亲送我回长宁殿吧,外婆!”我握住外婆为我擦拭泪水的手,用脸轻蹭。
“好好好,我的宝贝阿娇说什么都好,”外婆轻轻别过头,“馆陶,你送阿娇回去!”
“诺。”母亲轻轻应道,“许久不见阿娇,我也很是想念···”说到这里母亲也是声音沙哑,轻轻拭了拭眼角,母亲抱起我行礼告退。
刚一出了长寿殿我就要母亲把我放下,对母亲来说我很重吧,我不希望她那么累。
“母亲···”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决定说出来,“刘彘一定能的,不用怀疑他!”是的,不要动摇,没有母亲的全力支持,刘彘不可能踢掉刘荣上位。
“阿娇,对儿女,父母从来都是再小心都不为过的,你是为娘唯一的女儿,我千辛万苦才把你生下来,你就是我的宝贝,把你交给谁我都没有办法放心的!”母亲牵着我的手,微凉。
“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仰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很辽阔,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