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激昂地陈论过后,女子的脸庞浮现出一层浅浅的薄霞,映在朝日的晨光与水气里,如珍珠一般绽放出柔丽的光彩,浮光映色,竟与那言辞一样的打动人心。
相旖望着她,先前平静如潭的眸子开始有些微微颤抖着。
阿姊的那句话像一柄小锤砸在他心上,不痛,却发出震耳欲聋地空鸣声,久久回荡在整个身体中,让他忽然间感到坐立难安。
若说出此话的换作另一个人,他或许会当先站起身来,叩掌一拜,将对方引为知己。若是案头有酒,自会先浮一白,满饮相敬。
可是,可是,对方是阿姊,那个让他恨也不是,却更无理由去亲近的阿姊啊……
他眉间一凝,继而反思最近内心的种种落差和起伏,惊觉自己已然渐渐被眼前此女捉摸不明地举止牵绊住,失却了从容的风度。
他内心苦涩一笑:委实不妙啊不妙……
遂堪堪镇定了心神,缓缓将视线收回。
晓曦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继续辩论下去,将话题引入到她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以,她并没有注意到相旖的反常。
此前的效果和她预料中的一样,且不说张载的这句经世名言是否有在当世出现,此番环环相扣的密集问话,一旦经由她之口而出,那震撼必然是醍醐灌顶地加诸于在场各位头上,继而,另眼相待也便随之而来。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相旖小丫头和吴老头子两人,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眼高于顶?要获取两人好感,讨好必然是行不通的,只能凭本事智取,使他们欣赏或折服了。
她赢就赢在,巧妙的抓住了对方回答的关键点,伺机抛出疑问,将话题往自己的思路上引。
她并不想剽窃圣人的名句为自己所做,所以当吴先生颤抖着托起她拜折着的身子,询问她此句可是发于她内心即兴所得时,她含羞带怯地推脱说是从一册老旧的手抄本断章上看来的,因为极度赞叹与认同,便默默记背了下来。
吴先生闻之,亦是肯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继而请她坐回榻上。
晓曦原计划的最终辩论目标,是想说服吴先生:“女子不论性情为何,觉悟多寡,品德高下,只要她有积极的理想和目标,就应该被尊重。”
这其实是她在给今后自己行动上的坚持提早修筑台阶。
因为她米晓曦可不想成为“古代贞洁烈女教唆本”下的牺牲品,她不是相旖,亦不是别的谁,她只是她自己,即便个性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也要遵从自己的本性,活出别样的精彩,收获同样的幸福。
或许,这样的话,留着找机会下次再说吧。
晓曦恬然一笑,心中已放下了些许执念,落掌端坐,认真听吴先生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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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塾亭出来,晓曦的步子放得很慢,很慢。
非常慢……双脚几乎在原地搓地皮,更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
即便如此,相旖也没有跟上来。
晓曦有些失望。她悄悄地侧身偏头从肩角回望过去,见相旖那丫头才将将收落好书册器具,跨上小书箱,正准备起身往外走。
她便赶忙转回头来,继续佯装悠闲暇逸的观赏沿途花草,磨磨蹭蹭地向前龟速挪动。
身后,渐渐地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了。但也不过将将能听见的时候,这脚步却没有更接近的迹象。
晓曦心里有些焦躁。相旖那丫头在干什么呢?伊没看出来姐姐我在等她么?
哎,非逼我……逼我用诈么?
而相旖此刻,因为莫明见到某人会忍不住心烦,继而有种无所适从的脱力感,所以有刻意在避免跟她碰面。
本来已经在课后慢手慢脚地拖延了一会儿,谁知出来发现,她就在眼前,不远,悠闲的像是挂在枝头的小叶,时不时摇晃两下,又时不时打个转儿,也不知道哪里借来的那份闲情。
相旖跟在后面,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心里想着,干脆停下来吧,在一旁的树下坐会儿,或者掉头打道回石亭,哪怕再看一会儿书文,也比面对这阿姊自在些。
正要提步转身,却听到前方“噼里啪啦”的一阵呤叮作响声。
晓曦早先上课时,便把自己书箱结扣与背带的链接处弄的松松烂烂的,所以只要稍加一些力道,书箱便会脱落,从而摔在地上。
箱子中的竹简、笔墨“骨碌骨碌”的滚了一地。晓曦呆滞的看着它们,有些恍神,她在心里念叨着,自己这个孤注一掷的决定,似乎有些过于激进了。她怎么就能肯定,相旖一定会过来帮忙呢?
万一她反而扭头甩手走掉,或者从旁轻步如莲地悠然掠过,那自个儿不是自取其辱,丢人丢大发了?
晓曦懊恼地蹲下身,内心无比凄凉地满地捡拾起那些书物来。
果然,直到晓曦收捡了最后一本竹册子,相旖都没有出现。晓曦内心苦涩不已,看来,她这个做姐姐的,此前当真是做的太失败啦,才会这般不得人心。
既然背带断了,晓曦只有将书箱整个而抱在怀里,她准备就这样走出中庭,然后只好叫项妪帮个忙。谁叫她长得这么瘦小,抱着箱子,脚下的路便看不见了。
正准备提步小跑着撤离这个尴尬的现场,肩头忽然有人轻轻地拂过。晓曦转过身。
是相旖。她手里拿着一只缠着红色封线的专为初学书法者定制的狼毫,递到自己面前。
“阿姊啊,你差点落下了它。”
“喔,谢谢……”
晓曦并没有注意到,当她说“谢谢”的时候,相旖微微的忪怔,以及眉宇间的动容之色。
从她留着莹润漂亮的圆弧形指甲的手中将毛笔接了过来,晓曦随手将之扔进了书箱里。
“表妹一起走罢?”这次她没有犹豫,对着相旖粲然一笑,并朝她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相旖礼貌地颔首,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两人肩并肩走在庭院间的卵石小路上,春桠矮枝间斑驳地透出少女浮花碎雪般俏丽的身影。
两人只是静静地走着,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寒暄,但两人似乎都很满意当下的状态,这样的融洽而平和的相处,没有进展,便已经是莫大的进展了……
只是没走多远,相旖忽然将肩上的书箱取了下来。
“阿姊,你我换一下,这个由你来背。”继而不多说便将晓曦手中抱着的书箱自取了过来。
晓曦有点尴尬,做为一个初入学堂的新学生,她刻意往书箱里多塞了几本册子,已表明自己一心向学的积极,所以那箱子,断然是不会轻的,自己搬着已是吃力,怎好意思让妹子代劳?
她作势要将相旖怀中的书箱夺回来,结果张开的手臂被另一个略轻一些的书箱填满。
“阿姊太狡猾了,您是想阿旖两个都拿着么?”
相旖丢下一句抱怨,便先一步走掉了。晓曦面上一黑,赶紧挂上书箱两步赶上。
臭丫头,傲娇个毛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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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中庭,已有仆人老妪在外等候,从她们手中接过负重。
“小姑囡,表姑囡,”看见两人肩并肩走出来,仆众的脸上都有些讶异又惊喜的神色。
项妪走上前来,满面荣光与喜色。
她克制住语气里的兴奋,声音却依然有些发抖:“请两位小姑即刻回房沐浴更衣吧!夫人早前接到宫里递来的消息,说大公子在北炎打了胜仗,皇帝高兴得不得了,特批了丞相大人回府修养呐!方才又来人说大人已经出宫了,今晚些时候或者明儿辰时之前就能到!两位小姑快快好生准备准备,届时舆驾一到,便要体体面面、大大方方地出门迎接啊!”
两人闻之,俱是一怔,由不得下意识里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都看不懂对方眼睛里透漏出来的内涵,便转头不多想,跟着各自的老妪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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