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佘氏见女儿并未如以往一般洒泼耍混,反而老实认了,尤感意外,但语气和面色都缓和许多,问道:“你与阿旖向来不睦,阖府皆知,怎生又想到今日主动邀伊游园?”
“府中上下皆知我俩不和,母亲也教导训斥过多次,晓曦近来多有番悟,亦深察自己不是,决心从己做起,与伊重修旧好。”古代人说话真费劲,晓曦努力去模仿她们遣辞用句的感觉,还是觉得别扭。
“重修旧好?”佘氏一楞,“噗嗤”一声摇头苦笑道:“尝教你多读书,你不愿,如今尽是满口瞎说八道,也不知这些堂皇修辞都是哪儿听来的!”语气多有责备,却也无奈。
叹息之后,佘氏抬一指点着晓曦的方向,一边轻摇玉颈一边继续说道:“米晓曦啊米晓曦,你自己说说看,相旖自来我家宅之后,你可有一日与她交好过?哪一次不是你生事欺负人家?可有旧好之说?”
晓曦听了汗颜,不由低下头。心中诽道,难不成这前任真就被她猜中,是个刁蛮任性、横行霸道的货色?结果那娇俏怜人的小美人在她手头竟是个苦哈哈的受气包了?
晓曦不敢答话,佘氏见她低头,以为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到羞赧了。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揭过,毕竟今天这事儿不小,若是女儿恶意为之,那不仅说明她全无悔改,反而跋扈之外还学会虚掩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丞相府养出这样乖戾的女儿来,她佘氏脱不开责任,更无颜面对宗族。
“听你之言,今日是你主动与伊和好的?”将就着她之前的说辞,佘氏故意探问道,见晓曦点头,她忽然抬高声量:“那你可说说看,游园便游园罢,何以约见伊于幽院寒池之畔?如何与伊开那相和服软之口?你俩相谈为甚?又因何故其后两人双双落入池中?”
拔高的语调与连发珠炮般的疑问句又将适才稍稍缓和的气氛推至冰冷肃厉一触即发的紧张之中。
随着丞相夫人的咄咄逼问,晓曦的背心额头已经渗出点点汗珠,她埋着头,恨不得立刻变成一直鸵鸟,扎入地板下面去,又听到头顶传来严厉地诃斥:“米氏晓曦,你可想清楚了好生回答,若有一星半点欺瞒不符,我与你爹爹皆不会放你好过!”
晓曦心中激烈的斗争着,怎么办?丞相大爷都搬出来了,可见自己前生是极惧怕那位家主的。她不了解这个家庭,不了解他们每一个成员的性情,不知道他们行事的底线在哪里。但,想来丞相夫人一定极为了解自己,她懂得攻心为上,所以抬出自己最恐惧的人来震慑自己。
晓曦不知道,违抗的话,最坏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但就目前所反映的一切来看,不受父母待见的女儿,手中握着的筹码真的很少很少。
可当下已然毫无退路。
回答的话,不免胡编乱造,漏洞百出,旁边还有个居心叵测的相氏阿旖,稍一对证,必死无疑!
不回答的话,死鸭子嘴硬,冥顽不灵,不服管教,照样必死无疑!
天要亡我乎?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死在现代?这古代一日游算是个肿么回事啊?
晓曦绝望之前歪着头看了一眼坐在斜对头的相旖,见她正默然地看着自己,面上没什么表情。
两人视线相触,相旖用悠闲的姿态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丢给她一个白眼,望别处去了。
晓曦心中咯噔一惊,这哪里像是一个柔弱无依任人欺凌的软柿子?根本就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难道说全家上下都被她外表的柔顺给瞒骗过去了?
忽然间,晓曦脑中一热,想着反正横竖都在劫难逃,她倒想完蛋之前揭开着这伪善的狐狸皮瞧瞧。
装罢!看你能装多久?
晓曦“哧溜”往地上一趴,学着那些仆从觐见主人时的样子,在她看来这应该是极为卑微的讨好了。看在对方是自己“生母”的份上,服软是怎么都不会错的。
“母亲,并非女儿有意隐瞒,女儿实是觉悟了过错,前尘往事种种,女儿不愿回首,羞愧汗颜,但女儿此番陈诉的愿与阿旖修好之心,绝无半点虚假,请母亲明鉴!”
晓曦将一番慷慨之词说的铿锵有力,接着又放软了声音,多有委屈的喃喃道:“女儿此先所为的确伤人,母亲恼我也罢,疑我也罢,横竖总是要忌我说了假话。女儿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的。母亲何不直接向阿旖问话?今日我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并非只有我一人能答。阿旖总不会妄语罢?”
“噼里啪啦”地说完一串话,晓曦出了口长气。她望向盘坐在一旁的相旖,看见她平静绝美的脸庞稍有诧异,她便丢给她一个挑眉。
来吧,来吧,诬蔑我罢,诋毁我罢,倒要看看你那张狐狸皮下都有什么!
佘氏盯着女儿沉默了片刻,心中倒是惊异怎的她今天思辨敏锐了很多,说话也逻辑清明,一点不像她以往无理取闹时,只会撒泼打诨拼嗓门儿大的样子。
她又看了看另一旁的相旖,见她典雅守礼的坐着一动不动,看着乖巧,却其实什么都与她不相关似的。佘氏想到以前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从未自那孩子的口中问询出丝毫,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便又转头对女儿说道:“你可是知晓阿旖事后从未说过你丝毫不是,于是故意把问题丢给她的?”语气像是在责怪。
晓曦心中的巨石“咯噔”又提了起来。母亲话中的意思,是说相旖从来都是以德报怨么?
原来那丫头比自己想像的更为阴损难搞啊!她一味的忍让,博取同情,而以她的仁慈善良来反衬前任的恶毒残忍么?
恰好前任果真就是个不依不饶不知进退的,性子完全被拿捏住,克得死死的。
好吧,既然她相旖这般忍辱负重,必定是有所图谋,倒是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了。
晓曦整个人像忽然被点燃了斗志。初到这个未知世界的迷茫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有了目标,为了查明这具身体原本灵魂莫明失踪的真相,她决定要与这个眼前这个女孩斗一斗,看看到底两人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辛。
虽然当下她处于劣势,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赢面,以后总还有机会扭转的。
晓曦这样一想,心中便已然有了计较。
于是在她的“便宜母亲”佘氏又一次把问题引回到她身上,死活要她给出个解释的时候,晓曦两眼一闭,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前进后退皆无路,她还可以拖嘛!躺在原地装个死神马的,最好用了。
一直守在后侧过道旁的看守老妪项氏,看见自己的小主人倒了,惊呼一声跑上前来,赶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夫人,夫人,小姑囡似乎晕倒了!”老妪过于紧张,急切之中也不察自个儿说了白话。
佘氏其实早已经对继续审问自己的闺女失去了兴趣,见她服软本想着罢了,好歹姐妹俩都无事,此番也便不追究了。如今见女儿倒地不醒,也不由一慌,早已直起身来,隔着案几探身观望着。
“她怎么了?”
“不知啊,夫人,请原谅奴,奴也察不出什么来,”项妪急得要哭了,一张老脸挤得沟壑纵横,“请夫人下令遣医为小姑囡诊治罢!”
“快扶她去我床榻上,请医速速来!”佘氏先一步从榻上站了起来,一边向仆人吩咐请医,一边在前带路,指挥下人将晓曦抬到内宅房中。
那相旖也随着站了起来,虽然还是一脸疑惑,柳眉微锁,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的跟了进去。
晓曦打定了主意装死,不论怎么被抬来搬去的,都是紧紧闭著眼睛,丝毫不吭。
感觉到自己被从怀中挪到了平稳的床榻上,除去了外衣,身上被盖上了棉被,无数双视线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的扫描着自己,她依然淡定无比。
不一会儿,医师来了,给症了脉,看了舌像,说了一堆“身体虚寒,邪湿入体”的套话,开了些许汤药,便急急退去了。
晓曦自然知道会是这样个结果。她本身没病,医师自是察不出什么,但又因为人还昏着,不好说没病的话,便开一些补气驱寒的药意思意思罢了,反正也吃不出毛病来。
令她意外的是,自己佯装昏迷不醒的时候,自己的老仆人一直在佘氏面前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说好话。
“夫人,老奴斗胆为小姑囡求个情,请您莫要责罚她了,老奴相信小姑囡真的有认识到错,她确实有在改变。”
“夫人,有这样一件事,虽并非老奴亲眼所见,但下面的人都在传布着,说是今晌午小姑囡与表姑囡双双落水,是小姑囡将已经沉入池中的表姑囡救上岸的。”
“夫人,小姑囡平日身子便弱,发育的也比同龄姑娘迟缓很多,今日她又淹了水,着了寒病,纵有千般不是,也不该再重罚了,请夫人怜悯啊!”
佘氏被老妪念叨得烦闷无比,先前还紧张女儿不忍离去,后来知道便也无甚大碍,遂放宽了心,叮嘱几句后,也赶忙撤去了。
晓曦听着自己身边的交谈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彻底安静了。心情一松,便是知道此劫算是平安度过,不由地感到困顿无比,于是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只是此间有一双小手,曾经爬上她的脸颊,捏圆搓扁地各种试探过,她俱是没有醒来。
当然,自此她将永远也不知道还发生过这样一段插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