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醒来的少年，此时正不疾不徐地从侍婢的粉纱罗裙间撑起身。他慵懒地舒展着颈项，乌玉一般的墨发如水帘在肩头滑落。
抬手用两指指背夹去了额上那滴晶莹的水珠，拂袖间，他瞧见了此时正抄手端坐石栏上、着亮蓝色丝裙的女子。
她粉唇微翘，噙着丝笑意，一双凤目意兴盎然直盯着他，灵动之间含着微微促黠的神采。
“王小郎你好兴致啊！大清早的把本姑囡接过来，就是让我来欣赏你困觉的么？”少女大声嗔道。山水之间，她似一颗宝石镶嵌其中，煦煦生辉。
少女装出来的薄怒，他看在眼中，继而眯懵之色散去，笑意如碧波荡漾开：“恕罪恕罪，是缘为不周，怠慢了伊人，”他从榻间慢腾腾站起身，缓步朝着少女行去，“伊人若是心有不平，缘为任由你惩罚回来便是。”
晓曦见他衣带当风地走来，几步之内在自己面前站定，微微倾身笑看着她。他素来俊雅的五官因衣襟不整的凌乱，而带上了一抹蛊惑妖冶的縻色。
“哼，”晓曦眼前一花，未免自己翻身从石玉栏上摺倒，赶忙跳落在地。结果这一跳便又离他更近了些，两人几乎衣带都差点缠到一起，她连忙向后调整一步，“不要一口一个伊人的叫，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晓曦仰头与他对峙着。
“哦？”王缘为挑了眉，笑得无辜道，“缘为哪里做的不对，令小姑生了如此误会？”
“你口口声声说着‘怠慢’的话，又让我惩罚你，这叫我如何做？若是以其人之道还之，便无非是换我躺着，你在一旁守候，此番，我也占不到便宜，你也没任何损失，我看我还是大人大量，宽恕你便是了。”
丢下一番话，晓曦便绕过他向那悬挂着的飞宣走去，不再管他会有何反应。
王缘为“噗”的一呛，笑容更深，他转过身，颇有点哀怨地嘟哝了一句：“小姑是真的冤枉我了。”声音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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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陪侍的婢女又唤了几人来，在案前添置了一方小榻，以及檀木小圆几，上面摆放着琉璃黄玉的茶壶和各色精美的小点。
王缘为负手在一旁微笑着等待晓曦将那一条条字幅都鉴赏完毕，便招呼她到榻上休息。
“笔法飘逸，挥墨如剑舞长虹，淋漓畅快一气喝成，字字带着风骨，篇篇透出气韵，那些繁庸的诗词经由你笔下点缀，似乎都生动了不少哦……”晓曦轻盈地滑上榻，支肘从小几上捻了一个果子丢入嘴中，并不掩饰对于王缘为的赞美，诚恳地说道。
“小姑也懂鉴赏？”王缘为露出意外的神色，微笑地看着她。
“家中父亲收藏的字画并不少，成日里耳濡目染多少能看懂一些。”晓曦也不跟他客气，有一说一道，“况且我最近也入塾读了些学书，诗词礼经、风颂典故都有看。”
在王缘为面前，完全没必要收敛着，晓曦有心想赚到这位当世才子的推崇和好感，便也将自己真实具备的水平尽力完全发挥出来。
虽然美貌尚不见得能入了他的眼，但晓曦自认为脑力怎么也不该输与古人。
“哦？”王缘为挑眉，饶有兴味道：“小姑既懂评鉴，便也评评缘为字中不足罢？宠捧之言素有套路章法，摘瑕才是不易。”
王缘为满含笑意，眼神晶亮地注视着她。
耍我是吧？晓曦一时没说话，捕捉到他眼中的狡黠之光。
王缘为这一手写意飘洒的字怎么也是当世数一数二、能排上资辈的，即便是要评说差劣，恐怕还得文人墨客们聚头好一番争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空有理论没实力的半吊子来指论。
晓曦便故作深沉地蹙眉幽思了半晌，才缓缓说道：“非要我说的话，你这一手墨法的遗憾之处在于：过于完美，找不到瑕疵。”
看见王缘为流露出一丝玩味，晓曦便莫测一笑，道：“世人所见王家小郎，便是那顶戴光环从天而生的仙物，既是仙物，完美脱俗之外，遗憾便是少接了些凡夫俗子的地气，让人感觉过于飘渺虚幻，拿捏不透。而字如其人，你的墨法从技巧到气韵，无不是最精湛绝妙的功底，但却不像是人写出来的，而像是天工……你懂我的意思么？人有****喜乐，悲欢离合，我却无法从你的字中感受到。你的字，太超脱，太唯美了，永远只能令世人仰慕追逐，却很难叫人融入其中心生共鸣之感……起码，我做不到。”
古人时常关注于讨论虚实、因果、人神这类抽象的概念，晓曦无外乎又耍了个小滑头，将实质性的问题扯到了虚无的抽象感觉上，还套用了“某物的（贬义形容词）便是没有（贬义形容词）”这个坑爹的句式。
若是在现代，估计早已经有各种瓜果纸皮向她飞来了，好在她面对的是王缘为这个纯真可爱的古人。
即便是被毫不留情面地指责说创作脱离实际，王缘为依然是一副很有涵养的笑脸，他保持着欣赏地姿态静静聆听了少女一番滔滔不绝后，便垂眼沉思了许久。
晓曦生怕刚刚一席话刺激到他，心里有些不安。其实，她本身的评价便有偏颇，因为她并非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去考量。王缘为一届权贵世子，成天不就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么？普通人的悲欢离合他怎能感受到？又如何能要求他体现在创作中呢？
她不过是可耻地偷换了概念罢了。
谁知他过不了一会儿便抬脸恢复了舒意的微笑，双眼充满兴致地上下打量她，继而缓道：“从来以为小姑与缘为一般，生于红墙，长于阀院之内，每日考量的不过是追风逐雅、纵情享乐之事，没想小姑却有博大普世的胸怀，甚至看问题的角度也这般不同于士族子弟的狭隘，竟能每每以生民之立场，言振聋发聩之声，实在是难能可贵呢。只是，缘为迷惑，究竟阿来和米氏小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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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话：补齐～明日的章节板栗尽量准时，若实在够呛就下午发咯～友友们多给支持鼓励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