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的针灸很精深,即便隔着足衣也能扎准方位,每扎一针,张氏的脸色就要缓和许多,痛楚之色大为缓解。
当双脚被扎满银针之后,接下来就该是胳膊了,董老爷忧虑一叹:“这场秋雨的时日恐怕不会短,夫人每日往返城乡要受不少罪了。”
闻言,张氏也满脸愁色:“秋雨初下,路途可顺利,过几日,大雨漫过乡路,妾身就不能再来了,不然夜里赶不回府中,说不得后几日妾身只能在榻上忍几天了,不能再来到先生处。”张氏身为唐县令之发妻,一言一行都是举城楷模,岂有夜不归宿之理?
连陈婷也皱起两条淡淡的柳眉:“娘,那病发起来可是会疼死人的,娘怎么能忍受!”
“可惜先生年岁大,经不得车马劳顿,不然妾身还可以厚颜相请,让夫君请先生在府中小住几日,现在却是不行了,命中当如此,无从改变。”张氏轻轻一叹,脸上忧色更浓。
但,就在房中之人都觉得发愁时,一直在静静观看的云鸾却忽然出声。
“这有很难,爷爷去不得,但我这个孙女却是可以代劳。”
闻言,众人都是一愣。
“胡闹!”董老爷立刻喝止,云鸾医道如何他岂会心里没数,根本就不懂针灸。
“咦,董姐姐难道也懂医术?怎么没听姐姐提起过呢?”陈婷偏着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
连张氏也投来不解之色,云鸾她是知道的,秀外慧中,心灵手巧,但要说她懂医术却不曾听闻。
“云鸾不懂医术,但却能为夫人暂解燃眉之急,且看云鸾一试便知。”云鸾在张氏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其身后,十根手指搭在张氏的右肩上,极富节奏地弹跳起来,十指交错有秩地拿捏,轻重缓急恰到其位,起初张氏觉得肩上猛地一痛,意欲喝止,但随即却发觉凉意作痛的肩膀升腾起一股细微的热浪,将凉气带来的痛楚缓解下来,此发现令她大为诧异,也默许云鸾继续。
接下来,张氏越来越吃惊,她的肩膀隐痛竟然大为缓解,与针灸相比也差不了多远,左右肩膀一比更是觉得分外明显,其神色不由轻微颤抖:“左边,还有左边。”能尝试到针灸以外的治疗方法,张氏岂会不觉得惊讶。
陈婷眼巴巴望着云鸾弹跳的十指,觉得眼睛都看花了,到处是白花花的一片指影,像跳舞般,煞是好看。
董老爷目露奇光,他终于明白昨日云鸾借布偶联系指法是为何,原来是早就料到今日啊!没想到普庆的指法竟还可以治疗这等沉疾,当真奇特,云鸾也甚是聪慧,指套指法居然如此纯熟。
唯有莫小言心里清楚,这套指法本就是她摸索出来专为男友准备的,男友也是阴雨天凉气发作犯疼,她这才研究出指法,没想到来到古代还能派上用场。
拿捏了好一会,张氏面色含光,浑身酸疼已然尽去,她大为愉悦地赞赏云鸾一番,还夸赞董老爷教导有方,连孙女竟也是个不出世的杏林高手。
“哇,董姐姐太厉害了!”陈婷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整个县都没几个人能治愈的旧疾,董姐姐却十指捏几下就好了,令她羡慕之余,乌溜溜的眼珠也乱转起来。
“夫人感觉如何,云鸾应该能够替爷爷分担辛劳吧。”莫小言心里偷乐,这下好了,得到张氏的信任就可以一步步讨好了,直到对方离不开自己为止,到那个时候,秦家公子就是想用强的唐县令也不会答应,好不容易有一个能治愈发妻的随身医者在,他怎么会容人抢走?
秦家虽强,但好歹唐县令也是一县之长,秦家虽作恶,但还不敢在县长头上动土,毕竟当官的,谁没个后台,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愿意得罪对方。
“先生,那你看……”张氏自然是巴不得将云鸾随身带走,但毕竟是别人的女儿,需要遵从长辈的意思不是?
“这……”董老爷迟疑起来,长这么大,云鸾还从没离开过他,一下子要随人家外出几日,他如何放心得下?
“爷爷……”莫小言趴在董老爷的耳畔,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董老爷的脸色才大为转变,惊喜连连,看向云鸾的目光更是爱怜。
“鸾儿长大了,终于有自己的主意了,这是爷爷希望看到的,谁说女儿不如男,我家鸾儿一定就比那些男人强!”董老爷前所未有的激动,云鸾将自己的注意告诉他,他才发觉自己的孙女一夜之间长大了,终于懂得计较。
“如此的话,那么云鸾就交给夫人了,如果云鸾有不懂事之处,还望代老朽指教。”董老爷当然是说客气话,他的宝贝孙女岂是谁说教训就教训的!
张氏大喜,有云鸾在身边便不用再担心沉疾之痛,也无需再来返在城乡之间,不知省去多少事,当即连连称谢,并一再许诺会好好对待云鸾。
于是,收拾了细钿之后,云鸾便随着张氏一同上车,准备去往孔令县。
送别中,董老爷老泪横溢,再三叮嘱云鸾小心,保重自己,万事都交代俱全后才与云鸾挥手告别。莫小言透过车帘,看着站在门口佝偻的身影,心中酸楚,他是一个好爷爷啊,虽然相处只有几日,但莫小言却感受到浓浓的亲情,这是她前世不曾有过的感情,那种被无微备至的关怀,令她一颗掩藏的寂寞之心温暖万分。莫小言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给董老爷一个清静美好的晚年,以报此间的恩情。
车轮咕噜噜地转着,碾压着一地的碎雨,而稠密的雨幕也终将那道佝偻的身影淹没。
“董姐姐,不怕,这不是有小婷在吗?”陈婷见云鸾神色怅惘便乖巧笑道。
“云鸾,不用担心,董先生会照顾自己的,如果不是他身体不便,其实大可以把他接到县城来住。”张氏毕竟是过来人,明白云鸾的神色。
云鸾敛首一笑:“谢谢夫人的关心,云鸾没事,到了府中,云鸾想将治疗的方法传给小婷,也好日后夫人方便之需。”
“万万不可!”张氏断然拒绝,行医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医术被同行偷学,云鸾此举无疑是在败董老爷的规矩,她明白其中的厉害,怎会答应?
“夫人误会了,云鸾的指法其实并非传自爷爷,而是普庆禅师,禅师济世为怀,曾再三嘱咐要将此法传与有缘人,现今夫人需能用到,而我却刻意隐瞒不传,岂不是违了禅师的佛意?”莫小言嘴上说着,心里却在狠狠咒骂,臭和尚,本姑奶奶替你脸上贴了多少金,你若不保佑我云鸾旗开得胜,那就拆了你的破庙院!
“哦?竟有此事?普庆禅师还真是菩萨心肠。”张氏神色中见喜“唐安,记得下月初一提醒我与小婷,去普庆禅寺还愿。”
“是,夫人。”外头驾车的唐安应了一声。
“那就有劳云鸾了。”张氏感激一笑,看着云鸾清秀贤淑的模样露出满意之色,随即心头一动,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莫小言看似浑不在意,但其实一直注意着张氏的变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被莫小言留意下来,看来准是有莫大的好处要许诺了,只是还差一步火候,日后要多下功夫才行呀。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婷了,她早就对那套指法有念想了,只是有娘亲在难以启齿,这下好了,董姐姐竟然自己提出来,真是意外之喜。
车中三人有说有笑地驶往孔令县,在夜幕来临之际终于到来县城。
孔令县很大,登记在册的户籍就有三千户,人口在一万偏上,别看一万不多,那是在现代,古代人丁稀少,一万人的县城委实不小。
在老远叶尘就透过窗帘看到了偌大的城廓,全是齐整的大石块砌成,城墙上森严地守卫着一排强壮的兵士,一扇冷冰冰的巨门也紧紧闭着,整个县城都给人以心灵的冲击,云鸾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城墙,初一见不由好奇不已。
当马车行驶到城下时,已有专门等候在此的唐家护卫来接应,顺利通过盘检严格的城门。进入城中,宽阔笔直的街道竟空无一人,如果不是马车哒哒的响声,和那些护卫身上铠甲摩擦的声音在作响,云鸾一个人走在城里都要被吓死了。这点却是与电视中看到的大相径庭,电视中无论到多晚,古代街市上依然灯火辉煌,但真实的古代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实行宵禁,到了晚上大概十点左右便不允许百姓随便外出,除非要紧事,否则是不能随意外行的,这也是出于地方对百姓的管制,所以古代百姓的日子可不是电视中看到的那么自由怯意。
当然,一些主要的大城市可能例外,比如应天、京师重地,那里或许会有另外的政策管理百姓,但在地方如无特殊情况都是宵禁。
在家兵的护卫下,马车很快就直达唐府,已得通知的唐县令早在门口等候,对于男尊女卑的古代,能做到这样地步的丈夫并不多见,唐县令对妻子的疼爱可见一斑,其多年只有一发妻也是出于爱护的缘故吧,否则在男人可以一发妻、两平妻、小妾无数的大时代,唐县令没必要折腾自己的。
看来古代也不是没有好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