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父亲那次谈话过后,我就感觉我的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平日里的玩闹劲也没了。看着雨丝天真灿烂的笑容,我心里却升起一股凉意。
我落寞的神色早已被雨丝察觉。雨丝轻轻挽过我的手道:“云兮,你这几天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我笑笑道:“没什么。”
雨丝佯怒道:“你不把我当朋友了?”
我急道:“没有,你和我当然是好朋友咯。”
雨丝的笑容瞬间绽放,道:“那我们拉一下小拇指,以后我们之间不许有任何秘密。。”看着雨丝真诚的面孔,我伸出了我的手。
我婉婉向她叙来,在听完了我的话后,雨丝正色道:“都督的想法亦在所难免,但我父王效忠皇室乃是真心真意的。”
随后,雨丝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之间的友谊永远不会变。”
我亦笑着拥抱了下雨丝。
这一幕温馨的场景却在瞬间被一声音打断,消弭于无形间。
“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呢?有龙阳之癖?”
我愤怒的望去,却是李治和李泰从远处慢行而来。草原风大,遮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我气道:“我们这叫姐妹情深。”
李治张开臂膀,对我笑道:“那我们也拥抱一下,为我们的友谊添砖加瓦吧。”
我抬起脚,装作踢他的姿势,气道:“你去死。”
李治闪躲一旁,笑道:“真是只小母老虎。张牙舞爪的。”
李泰在旁打着趣道:“外强中干罢了。”
我‘哼’了声,对雨丝道:“别理他们,都不是好人。”
雨丝笑笑的看着我们三人,轻声咬我耳朵道:“真羡慕你。”
我却奇道:“你在大草原上不开心吗?”
雨丝叹着气摇摇头道:“你们若走了,整日便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那么热闹。”
我笑道:“那当日太宗皇帝欲给你指婚,你怎么不应许啊?”
“我宁愿做一只丑陋的麻雀,不愿做一只华丽的金丝雀,我可不想做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我笑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想的倒挺成熟的嘛!”
雨丝亦笑了,讽刺我道:“云兮,你又在装老练了!”
我凝视着雨丝,坚定道:“为我们渴望自由,向着灿烂年华般的生活进发。”
有诗云:暖风吹得人陶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在这大草原上呆得久了,竟然有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
在草原上的每个人,都有着宽广的胸襟,不似皇室中得勾心斗角。李愔唯利是图的嘴脸,李承乾蓬勃的野心。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但笑里往往藏着一把尖锐的刀。寒的令人生畏。浪里风尖的船,总是胆颤心惊的步步为营。就算李承乾如此对我,但在事后,我却仍害怕他是否会去向太宗求婚,如果太宗批准的话,我该怎么办?一死以明志?还是苟延残喘的委曲求全?但终究结局未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李承乾似一夜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完全退出,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毕竟,若鱼死网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然这也正是可悲的地方,被人欺负了,居然想的不是伸张正义,而是谋求自保。权利在这个世界代表着一切。只有深刻的体会到,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它头破血流,心狠手辣,不顾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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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需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将那些不属于我的烦恼抛诸脑后。我知道雨丝对我的情意是真的,我又岂能辜负她的好意。从此我便常常出入于雨丝的营帐,我向她讨教她美丽的舞步,而我则教她汉文和一些女红。日子倒也过得安安乐乐。
这一日,我却是贪晌半刻,离开雨丝的营帐时,天色已有些微暗,忽明忽暗的月晕照的道路很不真切。一颗不大的石头把我绊了一脚,正当我跌倒之际,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我额头顿时红了一片,‘哎呦’一声,便用手轻轻揉抚着。我抬起头看到是李佑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他惊慌的神色和闪躲的眼神。他甚至来不及听我向他抱歉,便匆匆而去。站在冷冽的风中,我呆愣站在原地,回头看着突厥王营帐中幽暗的烛火,我思绪万千。
次日的太阳已高悬,我却仍躺在床上,全身无力,口干舌燥。父亲来看我时,笑着骂我小懒猪,都日晒三竿了还赖在被窝里。直到看到我红通的脸才觉得不对,用手一摸我的额头,滚烫无比。父亲急往外跑,被我一手拉住。我对着他无力的摇摇头,道:“不要喊太医。”倘若惊动了圣上,私自携带家眷的罪名说小可小,说大可大。父亲怜惜的看着我道:“那你的病,怎么办?”
我笑道:“没事的,只要休息休息即可了。”
父亲恼道:“怎么昨日还没事,就出去了一晚就成了这样。我去给你熬点稀粥。”
我笑笑,看着父亲将要隐去背影,突然开口道:“爹。”.
父亲回过头来到:“想要吃些什么吗?”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幽幽道:“小心扎木.索尔可斯。”说完我的心好似被刀割般的疼,扎木.雨丝,我的好姐妹。我蒙上被子,听到木门杯轻轻关上的声音时,在眼中打了好几个圈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
这一病,屋子里倒是热闹了几分。先是雨丝的到来,她那焦急的神色带着忧虑的脸,一边喂我喝粥一边抱怨,直催着让我多吃点,把身子骨养好。我本倒有几分怨气,见她如此,我倒不知该如何开口质问了。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雨丝前脚刚走,李泰后脚便跟着进来了。他一脸深沉,眼圈有几分红。我看到他阴沉的脸,心内小兔乱跳,还未等他开口,我便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半夜在外受冷得。”他冷冷得坐在我的身边,把我的手放进被窝,替我把被子揽到我的肩膀,有点愠怒道:“知道了还不爱惜自己,这一病,连太医都不敢喊,万一出了点事怎么办?”
我讨好的笑着道:“知道啦,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看着我滑稽的脸,李泰才破涕为笑道:“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都不知道你会怎么疯呢!”
我拉着他温暖的手,柔情道:“那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李泰没有说话,只是坐到我的枕前,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或许我无力改变历史,或许与命运抗争的结果,我还是疲惫不堪,但是在这个片刻,我很幸福。有他,此生足矣。我满满的在他怀中睡去。
这一睡,便是半日,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李泰何时离去的我并不知道,只知天色近晚的时候,门外两个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我耳,一个是李治的声音,另一个很是陌生。
门‘吱’的一声被打开,李治走到我的身前,探手在我额头摸了下,自语道:“怎么一天了,头还这么烫。”我睡眼惺忪的望着李治道:“你带谁来了?”
李治轻声道:“是太医,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我一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这事惊动圣上了。”
李治把我扶起,道:“放心吧,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随后李治对那太医了使了个眼色,太医便卸下工具,走上前来为我治疗。
神色复杂,还低语与李治详谈几句。李治的脸色顿时变得难堪,但又慢慢缓和下来。
我央求着太医道:“病人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
太医尴尬的看了眼李治,我亦一齐看向他。眼神中充满了哀求。李治心痛的看着我,随后肯定的对太医道:“告诉她吧。”
太医‘诺’了声,才缓缓道:“四小姐体弱畏寒,又曾经受过剧烈撞击,导致体内淤血堵塞,活血不通,如今站了这一晚,寒气侵体,更添五脏六腑之伤,如今,这病已成顽固,往后需细心调理,平日里还得靠药物支撑,若要做到药到病除,怕是需长白山的万年人参的阳火方才可以。但这等活物是可遇不可求,而且还有价无市。就算是皇宫之中,亦只有那千年人参,老朽不才,在宫中呆了如此多年,还从未见过。”
我笑笑道:“那就有劳太医忙碌了。我这病其实平常我自己也能感觉的到。”
太医诺诺退下,李治怜惜的看着我,正欲开口。我却笑道:“你和李泰还真是一母同胞,来了都要训示我。”李治有点阴沉的脸顿时笑了,道:“好,我不训你,但你一定要好好听从医嘱。”
我笃定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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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躺,便是半月,身体已大有起色,太医都说无恙了。我很是高兴。在这大好的日子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佑的到来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笑来到我的身前。我已有些慌了手脚。我才想起那夜我看到的一切。他轻轻道:“很害怕我嘛?”
我定了定心,壮着胆子道:“才不怕。”
李佑听闻向我脸上凑来,我惊惧,连忙向后退却两步。
李佑见此,哈哈大笑。随手拉了个椅子坐定,道:“你不会想和我站着说话吧。”
我从旁拉过一椅子,坐在他对面,定神道:“想要和我解释下那晚的情况吗?”
李佑见我一脸神色宁静,不禁多看了我两眼,轻声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大有乃父风范,不过,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我要向你坦白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要造反。”
这‘造反’二字,从他嘴里说出竟是如此的轻松,他可知道,他要背叛的是他的生父和全天下的人民。
随后,李佑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怒道:“若非是你,我的计划本该畅通无阻,是你向你父亲告密的吧,否则他不会对突厥王提防到如此地步。”
我想起那夜对父亲的话居然挽回了一个帝国的命运。有些激动,有些兴奋。
李佑有点恨恨道:“都怪我心软,那夜就该杀了你。”
我笑了,那夜你不杀我,以后你更不会杀我。
李佑有点惊奇的望着我,道:“你有这么大得把握。”
“有,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
李佑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道:“不要在让我碰见你,否则我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
我讽笑道:“你知道你的结果吗?”
李佑朝我看来,目露愁容,但还是一字一腔道:“不-知-道。”
“那就收手吧,你注定是要失败的。”
“不可能,我有必须造反的理由。”
“什么?”我很是诧异。
“宫门深似海,我母亲便是被冷落郁闷致死的,我看到她夜夜以泪洗面,朝思慕想之人却在别处寻欢作乐。如今,你亦在步入我娘亲的后路。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怔了。看着李佑离去时落寞孤寂的背影,我感觉很是彷徨。或许自己的一切并非想象中得那么好。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我该如何做呢?
李泰是不可能做皇帝的,但他真得能放弃这一切,跟随我隐居田园吗?
我问我自己,却不知道答案。
李泰在来看我时,脸上带着忧郁的伤感。
我询问时,他却不语。再我再三追问下时,他才气愤道:“这几****与父皇不再朝廷,太子李承乾肆意妄为,对他的势力大加打压。咄咄相逼。”
我想安慰下他,却不知该如何言语。他的心终究还是朝着那不归路走去。我面色忧愁一片。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你的身体刚好,不该为这些琐事烦恼,我定会夺得皇位,娶你为后。”
我摇着头,眼沁泪花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李泰把我拥入怀中,道:“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离开我。”语气中已有了些颤抖。
我紧紧的依偎在他怀中。把我对他的思念尽情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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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病刚好,父亲已是病倒。整个草原充溢着悲伤之气,哭诉之声一片。
贞观十年,唐高祖李渊薨。长安的丧报来时,父亲与皇帝都在此。高祖当年欲传位于太子李建成。这皇位是当年的秦王李世民强夺来得。随后高祖李渊退位,太宗即位。故父子两人的感情向来不是很好。纵陛下多年来对高祖关怀无微不至,但高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恨。如今高祖一去,陛下还是感触颇深,一代英豪就此而去,陛下的孝心还未尽到,多年的积怨亦未扫去。陛下微微扬起头颅,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溢出眼眶。
父亲年轻时家境殷厚,从商多年,李渊起兵之际,便是父亲一力支持,李渊成功后,对父亲亦多有提拔,两人多年的交情甚深。听闻高祖羽化登仙,父亲痛哭流涕,急火攻心之下,吐血三斗。
父亲被送回营帐后,太宗便使太医前来诊治。当太医替父亲把脉过后,只说了四个字“强弩之末”。
众人皆是大惊,我更是全身颤栗,失神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太医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制止。对着我们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太医单独说说。”
外面的风很冷,我的心却更冷。太医的话在我耳边久久缠绕。我不明白,我很不明白。
太医出来的时候,脸上很是悲戚。众人争相而入,看望着我的父亲。我独自一人拦住了太医的去路。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风中又散发出幽幽的伤感,我泣道:“我父亲到底是何原因,为何不明说?他身体一向硬朗,纵然上次中毒一事,已是痊愈。怎么可能因为过度悲伤而就生命垂危呢?我不信。”说到最后我已怒吼。
太医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道:“四小姐果然聪明伶俐,应国公的病并不单纯。”随后顿了顿道:“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毒。”
我惊道:“那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太医摇摇头道:“此毒非彼毒。应国公体内的旧毒尚未排清,已有了新毒,混合着血液侵入五脏六腑,纵使华佗扁鹊再生,亦难起死回生。”
我怵在当地。
太医接着道:“若要下此毒者,必是应国公亲近之人,每日照顾饮食起居之人。我本以为是四小姐,但如今看来,却不是。应国公亦吩咐老朽,此事不可张扬,老朽念应国公乃一代忠臣,决定把这个阴谋就此烂在肚子里。应国公还有一请求,希望死后葬在利州,他要永远为大唐守候着这一片土。还望小姐亦遵循应国公之遗愿一二。告辞。”
这一句一句的话狠狠撞击在我的心扉,我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疼的眼泪直流。
远处众人的哭泣声远远传来,我父亲就这样去了。
我跌跌撞撞的来到他的身边,他的脸还是那么慈祥,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容。可身前的那摊鲜血是那么触目惊心。
往昔的一幕幕重演,“明空以前活泼机灵,怎生了场病,变得温顺许多。”“则天真是长大了。多看点书,多交点朋友,很好。”“哭什么?父亲没事。只是身体里面血太多了,吐掉些而已。”“一切随缘吧,你若不肯嫁,我亦不逼你。古来礼法遵循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这四女儿的婚姻,我这老头子怕是没法做主了。”说完父亲自嘲的哈哈大笑起来。我生病时,他一边骂我,一边喂我喝药,还一边叮嘱我小心烫,我感叹着有这个老爸真好。
而我,却害死了他。是我亲手将一碗一碗的毒药端到他的面前,微笑着看他吃下去。
而正是我交得那些朋友中,有一个心藏祸胎。
我俯身嚎啕大哭,我想要道歉,但他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那渐渐逝去的温度,越来越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