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过，已是冬至将至。
长安的天似乎更冷了，回忆当初，一杯暖暖的热奶，他会亲自送到我的手中，说不尽的温柔体贴。而今，伴随我的却只剩下外面飞扬的鹅毛大雪。
我轻轻的哈了口气，房间内的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焰的精灵翻腾不息。我从箱子中取出一件火红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抵御着一丝寒冷。
我已有好几日未出家门一步了，秀云依旧还是整日为我这个罕有人迹来临的小舍忙碌着，闲来无事，我便仍自看看书、练练字。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也是快活。
连续几天阴霾的天终于开晴了，缕缕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暖的照进我的房间。屋外明亮的雪地显得洁白无比，似乎把我的心也带亮了几分。我便拉着秀云在院子里推起了雪人，虽双手寒冷，但看着一个个陈列在眼前的杰作，心窝里暖暖的，更有了几分成就感。
耳边远远传来几声话音以及雪地上‘咔咔’的脚步声。抬起头时，却看见陈管家带着两个陌生的男子站立在我的面前。一个雄姿英发，一个温和圆润。我奇怪的问道：“陈管家，你带这两个人来见谁？父亲不是不在家吗？”
陈管家拘礼恭敬的答道：“回禀小姐，老爷昨夜刚回家，还未来得及通知小姐呢，这位是三皇子李恪，这位九皇子李治，是去见老爷的。”我听闻大惊，不禁好奇的再度打量了下这个面润温和的人，竟然便是未来的唐高宗，我的丈夫。不过随即莞尔一笑，这都是多少年后的事，况我向往自由，才不愿被那皇宫禁地所压抑。李治见我一笑，直愣愣的看了我一会，被我瞪了一眼，顿时不知所措，便随口道：“不知小姐想到何事，竟如此高兴。”
我白了他一眼，道：“我想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一想到他就是历史上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偏偏还是我的丈夫，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便没有了好脸色。
旁边李恪闻言，笑着拍了拍李治的肩膀道：“九弟以温和闻名，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哈哈，走吧，应国公还在等着我们呢。”
李治点了点头，跟上了脚步，却蓦然回首，朝我做了怪脸。
我一时惊愣，等细细琢磨过来，不禁咯咯一笑，他似乎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在外面呆得时间长了，便感觉有几分冷意。我便拉着秀云的手回到屋中取暖，做做女工，打发一些无聊的时间。想起刚开始做女工时，秀云亦张大了嘴巴，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后来才知，我从小就讨厌女工，根本不碰这些玩意，转眼之间，却已绣得一手好图。秀云曾羡慕道：“若我也生这一场大病就好了。”我敲了下她的脑袋，却不言语。那一段时间我反差的举止，令府中很多人都对我另眼相看，我更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情绪很是低落。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么多陌生的脸用奇异的眼光盯着我，好似我只是一个可以供他们饭后闲聊的话题。后母亲送来一只香炉，让我静养身心，还告诉我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我低低回味了良久，才明白她所说含义。没过多久，府中便传出我病后，王母娘娘乃派瑶池守护莲花的仙子下凡，赠与仙药，我的病才得以重好。众人皆知我当时病情严重，况封建社会，最重的就是这些思想，果然，大家都信如其真，对我敬爱有嘉。
母亲的这六字，是告诉我‘当流言蜚语来临，不要惊慌，泰然处之，自然会烟消云散’。而这六个字不仅让我明白了这个含义，更是让我解决了心头的一件大事。当时的窘境让我尴尬无比，我曾想过，是否让一把利刃刺入心窝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到现实，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份贴心呵护的温柔。然我惧怕死亡，直至见到那六个字，才让我想通了一切。此地有着深厚的母爱和秀云贴心的友爱，我为何要放弃这一切，刺痛最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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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入黑，我仍静静的绣着图案上的花朵。直至听到屋门的响声，我抬起头，看见父亲正微笑的看着我。我起身道了个万福，父亲示意我坐下。随后秀云搬了个凳子让我父亲坐在我对面。父亲一年很少在家，我这也是偶尔才来坐坐，今日，我不知他为何而来，我莫名的看着他，不知如何问起。
父亲在我脸上转了几圈，才问道：“最近常出去玩？”
我不知他是何用意，但思虑一番，定知他知道了什么，亦不欺瞒，轻轻点了下头。
父亲抚着我的手笑盈盈道:“则天真是长大了。多看点书，多交点朋友，很好。”说着扔给我一个邀请函便起身走了。我莫名奇妙的打开请帖，却是十皇子要过十八岁的诞辰，邀请我父亲和我一道前去参加。想起那次和他畅快的交谈，我合上请帖开心的笑了。
秀云凑上前来道：“老爷最近知小姐常去典经阁看书，很是高兴。”我疑惑了下，但转念一想，这偌大的府中定布满了他的心腹，何事能瞒过他的双眼，否则，他也不能稳坐定国公这等高位了。
临近十皇子生辰那天，秀云辛勤的准备为我梳妆打扮，我却披上了一件男衣，秀云奇道：“小姐，怎么今日还要出去玩嘛？”我刮了下她的鼻子，气道：“我现在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女儿身。”秀云不解的看着我，我却已只身翩翩然出门了。
今日天气甚好，暖暖的阳光照的我身上热乎乎。李慎的府门亦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车如流水马如龙。
父亲与我进入府门，送了贺礼，便与周围的各官打起了招呼，互相交流着。我却觉得身处一群老狐狸中，每个人都披着伪善的面具，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父亲亦把我轮流着介绍给各皇亲国戚。我一一道礼过来，腰已是半酸。
幸好李慎见我到来，向我父亲打过招呼后，便拉着我去见他的各皇弟皇兄。太子李承乾，九皇子李治，五皇子李佑,三皇子李恪,六皇子李愔,七皇子李恽,八皇子李贞。李慎一一向我介绍道。李承乾笑意道：“这就是十弟在我们面前常提起的武家那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四公子。”李愔却尖声道：“十弟未免太抬举他了，只不过长安一乳臭，妄争泰山北斗。”我却瞪了他一眼道：“天地一蜉蝣，不知天高地厚。”众人皆看着我和李愔碰出激烈的火花，不知所措。李慎亦尴尬的望着我们，这时李承乾却笑笑解围道：“七弟你看上去要好好学习了。”李慎见太子发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勉强一笑。
就在李慎常舒一口气，外面却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十弟，我可是把长安最好的舞姬请来了。”人未至声先到。李治笑笑道：“四哥这家伙，每次都这样。这次迟到了，可要好好罚他几杯。”
这时，进来之人却已答道：“要比喝酒，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他的身后跟着一身红色石榴裙的碧瑶。我顿时看的呆了。李慎哈哈向我笑道：“他是四皇子李泰，身后的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但李慎的笑容却凝固在半空中，此时我的脸色已是一片诧异和惊恐之色。李泰也发现了我的异常，摸了摸脸道：“这位是十弟常说的四公子吧，难道我脸上有灰尘。”说完自嘲的笑了笑。碧瑶见到我，亦开心的走上前向我拘礼。
我看着李泰，吱唔道：“你是四皇子李泰？”
李泰笑了笑道：“如假包换，难道有人冒充我？”
我摇了摇头。大家散散落落的开始入座，我的心神却始终还在李泰的身上。他，和我的前男朋友一模一样。我不禁感叹造化弄人。一晚上，我都处于失神落魄的状态，连碧瑶优美的舞姿我都没有兴趣观看。一曲完毕，碧瑶坐在我的邻桌，偷偷用手点了下我的手臂，我一惊，诧异的望向她，她却撅着嘴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笑笑摇了摇头，转眼间，竟看到李泰正微笑的望着我们两个，脸上不禁一红。
此时，李愔的脸色却已红的滴血，碧瑶的姿色，他已垂涎已久，可碧瑶对他总是爱理不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见碧瑶对我情有独钟，怒火中烧，早已按捺不住。端酒的侍女见李愔一脸怒色，心中惊慌，一不留神间竟将酒倒在了桌上，点点酒水洒到了李愔的衣袍上，一旁的李贞讥笑道：“六哥，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尿裤子啊。”我看着李贞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鄙视之。李愔的脸色已是一变再变。俯首在地的丫鬟不断的求饶，我四望众人，太子正自顾的喝着酒，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底下发生的事情，李慎几次欲言又止，其余几人虽面露遗憾之色，却皆未站出来告劝一句。李愔怒视着底下的丫鬟，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她得身上，丫鬟顿时被踢翻在地，脸上早已梨花带雨。但她却并未揉抚着伤痛的地方，而是不断得磕着头，喊着：“六皇子饶命，六皇子饶命。”李愔蹲下，身两指轻捧起丫鬟的脸颊，却是亦算的上楚楚动人，奸笑道：“你只要今天好好服侍我，我就饶了你一条狗命。”说完站起身来，静静的看着丫鬟。丫鬟已是泣不成声，绝望的望着李慎，李慎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李治站起身来，道：“六哥，只不过是件小事，就算了吧。”还未等李愔发话，李承乾已是答道：“九弟，只是个丫鬟而已，不要让她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李治见大哥如此说，便只能悻悻坐下。
见着这一幕发生在我的眼前，我感觉我的心好痛，我突然想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前觉得好笑，现在想想，却令人心酸。我不禁苦笑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鸳鸯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李愔见又是我出头，火冒三丈。我这一词，把李愔说成是个见利忘义，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如此被我羞辱，又岂肯甘心。但一时又无言以对，一时气急之下，竟拔出宝剑，砍向于我。
此时，外面太监大喝一声道：“皇上驾到。”众皇子皆是一怔，但李愔的剑已是无力回收，见如此，李愔更显狠厉，手上更加重了三分气力。突然间，我觉得生命是如此的可笑，渺小。一道鲜血在空中绽放，化作地上的点点血花。我双眼惊恐的看着徐徐倒在我怀中的碧瑶，她似乎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秀美的双眼缓缓合上。我紧搂着碧瑶的身体，双眼却流不出任何眼泪，只是在心底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
唐太宗李世民已站在了门口，他的脸色显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是怒火。天子一怒，泰山崩顶。众人皆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李愔更是慌忙的丢弃手中的宝剑，浑身颤栗的趴在李世民的脚前。惟有我，却为参拜，而是抱着碧瑶的身体失神喃喃道：“皇上，快叫御医啊。”李世民在我的脸上看了一眼，便挥手吩咐了下去。我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心神疲惫过，在晕倒前努力的向太宗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一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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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几日，我悠悠转醒。秀云正端着一碗桂花莲子羹进来，见我醒来，泣道：“小姐，你可终于醒了。”我摸了摸她得脸，帮她擦拭了下留在脸上的泪痕，道：“我昏迷多久了？”秀云紧张道：“都一天一夜了。小姐，你身体还感觉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吗？”我轻轻摇了摇头。思绪渐渐飘向远方，我抓紧了秀云的手，一字一言问道：“碧－瑶－她－可－好？”生怕秀云听得不清楚。
秀云却气道：“小姐，你都这样了，还担心别人。”老爷和夫人都紧张了好几天，这还是老爷亲自吩咐的，说这是小姐从小就最爱吃的点心，让下人煮了送来的。我闻着那飘满整个房间的香味，肚中却未觉饥饿，便淡淡道：“先放着吧。”秀云的答案，显然并不知道碧瑶的情况。落寞之情油然而生。我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便向门口走去。秀云却把我拦住，，道：“我知小姐必是去找老爷问那碧瑶之事。但天色已晚，况小姐身体尚弱，再病倒了可怎么办？奴婢恳求小姐喝点羹然后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去，可好？”说完秀云竟跪在了我的身前。我想把她扶起来，却手上丝毫使不上力气，只能作罢，便怒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吗？”秀云哭道：“小姐待我甚好，但我自知身份，不敢逾越主仆规矩半点，今日若小姐走出这大门半步，奴婢便长跪不起。”我讪讪一笑道：“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我有主仆之敬啊？”秀云诺声道：“小姐若想，奴婢自不敢。”我不顾她，舀了一小碗羹，慢慢的喝了起来。秀云的小脸顿时小雨转晴，笑嘻嘻的为我铺床打点。随后，接过我手中的碗，高兴道：“小姐，这样才对嘛。”我刮了下她得鼻子，道：“我总是拗不过你。”秀云笑笑的轻轻关门而去。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满脑海中皆是碧瑶和李泰的身影。
次日清晨，我便早早起来，去向我的父母请安，顺便询问碧瑶的情况。父亲却是一脸怒气，责骂我，不知轻重。不过还好，当今圣上英明，没有责怪下来。碧瑶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这伤亦是要好好休养几月才好。李愔被被责骂的不轻，被禁闭了起来，面壁思过。
我心中这才算安定下来，我明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每个人却都用这样的脸色看我。宫中的权利斗争阴暗无比，谁又会为一个侍女得罪权贵呢。或许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吧。
经此一闹，父亲再不许我无故出门了。我的名声全长安都震动了，平民百姓一片叫好，说四公子为他们出了一股恶气，而权贵们虽未表态，但对父亲已不如原般那种殷切。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这几天如履薄冰，每次回来，神态皆很疲惫。
我虽未说些什么，但心中亦不好受。他们虽非我的亲生父母，但我对我的关心，点点滴滴，却是如此深厚。看到父亲已生白发的双鬓，我真得感觉他老了。却还要在官场中苦心经营，支撑着这个武府。
或许父亲他是对的，人活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平安安。但我的眼里，却揉不进半点沙子。
父亲说：“李愔虽欺诈百姓，但皇上一向爱子，只会严加教育，并不会受到过分严厉的处罚。而我们，却要承受李愔无尽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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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我便在家又无所事事起来，本思虑着如何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却不想，四皇子李泰前来探望。父亲很是惊讶，我心中却是泛起了丝丝甜蜜。
李泰送来了很多补品，我本想出去看看，父亲不许。只对李泰说我身体不适，还未痊愈，需静心修养。李泰示意无碍。只是借着借花献佛的心过来的。父亲很是奇怪，便问道：“何意？”李泰笑笑，过了良久，才低头轻声道：“九弟似乎很喜欢武家的四小姐。”父亲大惊。九弟当然就是当今的九皇子李治，皇后的第三子，太子的亲弟弟。
李泰走后，父亲便一个人静静沉思起来。我思虑着，必又是玩弄政权。若我嫁与李治，李愔必定不会再为难武府。而我亦能尊享荣贵，武府光耀门楣。我苦苦一笑，历史上我就是嫁给李治为妻的，不过不是这个时候，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我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过程，李治若登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娶我。我不知道我是否会爱上他，至少现在不会。我不想进宫去争夺那一晚的宠爱。我要的只是恬静安逸的生活，男耕女织，自力更生。到老了，在一起背靠背，似水年华。
果然，傍晚十分，父亲便来问我是否愿意去嫁给李治。我抿着嘴唇定定的看着他。久久不语。他随后叹然道：“一切随缘吧，你若不肯嫁，我亦不逼你。古来礼法遵循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这四女儿的婚姻，我这老头子怕是没法做主了。”说完父亲自嘲的哈哈大笑起来。我却突然感觉很彷徨，我宁愿他和我大吵一架，他一直很爱我，但我从不认为他会为我牺牲自己的政治光景，如今我怕是错了。他爱的我很深，深怕我受到一点伤害，一点委屈。
我哭着扑入他的怀中，呢喃道：“爹爹，谢谢你！”
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背，轻轻拍着我的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