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和元年二月丙辰,是新都侯王莽为自己的长子王宇和兄子王风挑选的娶妇的喜日子。
虽说宴席要到天黑之后才会正式开始,但新都侯府的门前从下午哺时起就排满了贺客乘坐的马车,院内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大汉立国迄今已近二百年,因承平日久,婚俗不免渐奢。世人不但不再遵从成婚不贺不乐的古训,反而竞相攀比成婚时贺客的多寡,宴席的数量。
以至于到了前朝宣帝在位的五凤二年,朝廷也不得不下诏解除禁令,允许婚礼用乐,嫁娶具酒食相贺。自此,奢靡之风更盛,长安城内寻常人家单单酒席花费往往就是万钱,以致多有家贫需要借贷的。
王莽贵为国戚,是当今太后王政君二弟王曼的儿子,又素有贤名,交游甚广,这婚礼的规模就更是盛大,要说多半个长安城都被惊动了也不为过。
到贺的除了王氏一门的众多亲眷,长安城内的官宦之家也多半要登门致贺,哪怕是有人自持身份也多是派人拿着自己的名刺送上一份贺仪。
毕竟王氏一族自今上继位,光列侯就封了九个,更有四人先后做了秉政的大司马领尚书事,如今的大司马还是王莽的七叔曲阳侯王根。王家前后把持朝政已经二十多年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虽说汉家重外戚,但有汉以来外戚能到这个地步的也是罕见。这样的豪族有了喜事,不登门表示一下,这官也就白当了。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出去迎亲的二支队伍就陆续的回来了。随着一只只的火烛被点燃,酒宴正式的开始了。即便侯府的厅堂很大,也容不下这么多的宾客。所以相当多的人被安排在了侯府几进的院子里,以至于几个院子四周光是负责举火烛照明的侍者就要百余人。
王莽虽然贵为列侯,却厌恶蓄奴,所以家中奴婢很少。好在他名声扬于四海,广纳贤士,门下食客甚多,侯府喜宴多有愿意来帮忙的。再加上王家其他几个侯府都派了不少奴婢过来听候差遣,这才不至于缺少人手。
几个宽敞的院子里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子正中点起巨大的火堆,加上院子四周站着不少打着火烛的侍者,把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宾客的坐席就围绕着火堆依次排列,不时有人穿梭席间为众人填酒。
汉人尚武,关中三辅之地民风尤为彪悍,且人多喜歌善舞。酒才过三樽,就有人迫不及待的离席而起,来到火堆旁且歌且舞。更多的人则以剑击案,一边打着拍子一边以歌相和。一时间,豪迈的楚歌响成一片。
和院内的喧嚣不同,正厅内虽然人也很多,却要安静的多。毕竟能够到这里入席的,不是王家的至亲也是很有身份的显宦名流,需要自持身份。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大厅正中几个赤足的女伎正在伴着乐声边歌边舞,声音很好听,但王风却听不大懂。天可怜见,他现在也只是勉强能听懂长安士人所讲的官话而已,而这些女伎明显用的是其他地方的方言。
半个月前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让他这来自后世的灵魂偶然的拥有了这身体的支配权。虽然他拥有后世全部的记忆,但遗憾的是,他能得到的这身体以前的记忆却实在太少了,支离破碎的一些残片对他尽快适应陌生环境的这个新身份没有多大帮助。以至于他为了不露出马脚被人当成个怪物,不得不假装失忆,一边小心的应付周围人的关切,一边抓紧时间了解掌握必要的情况和技能。
这些天,为了给他看病,王莽不但请了太医来给他诊病,还专门请了几个宫里的女巫来作法招魂。一想到前些天在家里折腾的那几个女巫,王风就不寒而栗。他毫不怀疑要是被这几个人说自己有问题,依这个时候人们对巫术的痴迷,自己这个妖孽能被他们扔火堆里烧死。
好在王风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除了被要求吞了几个黑不溜秋的小药丸,身上脸上被抹了些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之外,整个招魂过程还算太平。唯一的后遗症是之后的一整天,王风没事就干呕,更是吃不下一点东西,真不知道自己吃的药丸是什么做的。
在听九娘说起女巫杞子已经宣布招魂仪式很成功,王风只需要安心静养,受惊出窍的元神很快就能归位,虽然一时还不会恢复记忆,但性命是保住了之后才稍稍放了心。王风很怀疑女巫杞子应该会点原始的催眠术,每次看到她的眼睛都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真怕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会被这女巫套出点什么不该说的。现在好歹算把这一关糊弄过去了。
通过这十几天的与人接触,王风已经基本搞清了自己所处的状态,相信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说一口地道的官话,很好的融入这个时代,毕竟前世那么多年苦学英语获得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古汉语再难学,还能有英语难吗。不过现在为了掩饰他那会让时人听来明显别扭的普通话口音,他还是尽可能的多听少说。
九娘是王风母亲的婢女,听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几天一直是她在照顾王风,依他的观察,这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随便起个头就能引得她说个没玩,王风这几天没少靠她练听力了。
王风年前就已经和霸陵的耿家定了亲事,他出事前更是把亲迎的日子都定下了。所以很快王风就迎来了自己大喜的日子,好在家里的几个人都知道他已经失忆了,所以提前把结婚的注意事项,特别是各种礼仪都不厌其烦的给他讲了又讲。
靠着填鸭似的强记和随行人的帮衬,王风好歹有模有样的完成了整个亲迎的礼仪过程,把耿氏由耿家接进了王莽的侯府。只等到婚宴结束就可以抱着美人入洞房了。
只是就算简单到在宴席上坐着都不是一件很容易得事情。没有亲身经历之前,王风很难想象身处陌生的生活环境,习惯的不同会有这么多不适应的地方。
就如现在,王风一边迎着对面席上王宇望过来的关切的目光展现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脸,一边小心的把屁股向上抬一抬,使其略微离开自己的双腿一点距离,让被压的发麻的双脚放松一下,顺便活动一下脚趾。
几十年习惯了大马金刀的坐姿,猛然改成这种双膝着地把整个臀部压在小腿上的姿势,他一时半会还有些吃不消,这分明就是跪着嘛,所以他只好隔一段时间就小心的活动一下,免得一会站不起来了。
地上铺的席子很薄,坐在上面即使隔着衣服两个膝盖依然被硌的有些发痛。王风有些后悔,早知道要坐这长时间,就该提前求九娘做副护膝,也省的受这个罪了。
感到发麻的脚趾恢复了一点,王风正打算重新坐好,就看到从后堂匆匆走进来一个婢女,来到正在席间招呼客人的王莽跟前,低低说了什么。远远地就看到王莽的眉头皱了皱,和席上的人告了个罪就跟在婢女的后面往后堂走去。
王风看着王莽离席而去的背影,心想恐怕是自己这个身子的奶奶又有了什么新的状况了。王风的爷爷王曼很早就死了,没有赶上自己的二姐王政君当上太后的好时候。
汉家重外戚,但真正有权有势的还是太后家的兄弟。身为皇后的外家并没有多少实惠,反而要小心的夹着尾巴做人,免得给皇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一旦多年媳妇熬成婆,皇后熬成了太后,本家兄弟立时就是飞黄腾达的时候了。王政君一当上太后,他八个兄弟除了早死的王曼先后封侯,曾经在一天内封了她五个弟弟列侯,时人从此称他们“五侯”。
就当王家其他兄弟纷纷封侯发家的时候,王风他们这一枝却意外的没落了,这里面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他的奶奶王渠身上。因为她贪慕虚荣,好和人攀比。同妯娌们的关系处的很差。又好喝酒,经常喝的烂醉,所以风评十分的不好。等王曼一死,王家其他人和王渠的关系就更不好了,所以没搭上封侯快车的她们日子过得很苦,只能守着王曼的一点遗产度日。
但王渠年轻守寡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改嫁,而是一直熬到王莽长大成人。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王家的八兄弟只剩下了老六王立和老七王根,下一代虽然人很多,但多是纨绔子弟,出类拔萃的却不多,王莽终于鹤立鸡群的成为了王家人关注的焦点,一步步靠近了权力的中心。
王渠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热衷炫耀的她又怎能放过两个孙子成婚这样好的机会。可惜依这时候的婚俗,王渠是不方便出席婚宴的,但这个老太太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越是宾客盈门的时候越要显示她的存在。所以宴席刚刚开始不久就借口身子不舒服把王莽找到了后堂,王莽这才回来没多会,就又差人把他叫了回去,也不知道后面又出了什么状况。
虽然是今晚二个新郎中的一个,王风却很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对面席间坐的王宇都注定只能是今晚的配角,真正的主角只能是刚刚离开去后堂的王莽,这个夜晚注定是属于他的。安排自己兄长的遗孤和自己的长子同一天完婚本来就够轰动的了,又因为孝顺寡母席间多次离席探病,这样的事情大概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通过满堂宾客的口传遍朝野,王莽本就高涨的声望怕是又要再上一个新台阶了。
也许对别人看来,能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声名卓著的亲叔叔是极好的事情,但王风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叔叔将来是要代汉自立当皇帝的,糟糕的是他最后却因为搞变法而弄得众叛亲离,最后被起义的义军杀死,整个家族几乎无人幸免于难。有这样的一个叔叔到底是他的幸事还是不幸呢?王风一时也想不清楚,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以后都会遇到什么。
对于王风而言这是一段十分陌生的历史,仔细想来他对之后历史的发展的为数不多的了解好像就是小的时候听过一部评书东汉演义了,早已模糊的记忆里除了知道王莽是个篡国的大奸臣之外就没有什么了。他不知道王莽是什么时候称帝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杀的,更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离这会还有多少时间。对于习惯了使用公历纪年的王风而言,绥和元年这个陌生的年号实在无法让他在汉代已知的历史之间找到一个锚点。
死过一次的人也就越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明知道离王莽被杀的时间还有段时间,但还是担心自己会遇上这身死族灭的祸事。王风这几天常想,也许自己要是一点都不知道以后的历史会更好一些,起码可以安心做个太平的富家公子,好好享受一下前世做梦都没有享受过的权势地位金钱美人,过几年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日子不是也挺好的吗。而现在只有祈祷自己这只小蝴蝶能够有时间多煽动几下翅膀,改变这一切了。
王风想的出神,双眉也不自觉的紧锁了起来,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的拽了拽。扭头看去,却见坐在身旁的耿氏正满脸担忧的看着他。
“夫君,太夫人那里要不要紧。是否要去后堂问个安?”见王风望过来,耿氏轻声问道。
“不必。”
王风看着耿氏俏丽的小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和,眉头也舒展开来。显然耿氏是误会了,但他这会也不想多解释什么,不过他到目前为止对自己的这个小妻子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其实在今天见到耿氏之前,王风还是有些不安的。尽管他已经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实,正全力去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但不代表他对于突然要闯入自己生活的这个从未谋面的妻子没有什么担忧的想法,即便见过耿氏的九娘把她夸成了一朵花,毕竟他之前还从没有见过耿氏,总有些担心未来妻子的相貌,脾气什么的。
好在这种顾虑在他们见面之后马上就烟消云散了,耿氏今年只有十六岁比王风要小两岁,但确已经出落成难得一见的美人。当容颜秀丽体态婀娜的耿氏俏生生站到王风面前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心动了,想来任何时代的男人对女人都摆脱不了以貌取人的习惯,美女总是能很快的获得一个男人的好感。
耿氏家境也很好,耿家是长安城外霸陵的望族,其父早年作过桂阳郡太守,自幼知书达理的耿氏可以说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去耿家迎亲前的一点点担忧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动中带着一点期待的心情。有这样一个美人相伴,对这婚事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太夫人有疾,细君不去问安,会不会太失礼了?”
这时耿氏听王风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王风这个时候才知道妻子的名字叫细君,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本就很少示人,除了自己的家人,即便是缔结姻亲的时候,也只有到了过礼“问名”的时候,才会告之夫家女子的名字和八字。王风来到这世界的时间,王耿两家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六礼只剩下最后的亲迎了,这些天他又“闹病”,更没人专门提起,他也就没机会知道妻子的闺名了。
“名字不错,不知道她有没有字,有时间倒要问问。”
本来就是个豁达的性子,被耿细君一打岔,王风刚刚因为担忧未来命运的一点愁绪也就散了,自己既然来到这时代又怎么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呢。他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妻子放在膝上的手道:
“无妨。”
“啊!”
耿细君对王风的亲昵举动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轻呼了一声急忙向后收了下手。一双妙目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嗔道:
“夫君。”
见耿细君低垂下头,雪白修长的脖颈上都泛红了,王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这会有些不大妥当,知道妻子害羞也就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有些不舍的从耿细君的身上收回视线,却突然发现一直坐在妻子身后的一个婢女正偷眼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那婢女却一点也看不出慌乱,反而冲他飞了个媚眼这才垂下了眼帘。
“这倒是个胆大的。”王风心中暗暗称奇,禁不止又扫了她几眼,可惜这会人已经低下了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了。耿细君的嫁妆不少,但多是金银细软田庄土地。因知道王莽不喜人蓄奴,所以耿家给她准备的陪嫁就只有二奴二婢。二个婢女王风迎亲的时候在耿家已经见过了,只是当时一颗心都在耿细君身上,倒是没有多注意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个女孩。
就在王风愣神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招呼他:
“二郎。”王风比王莽的长子王宇小几个月,所以从他爷爷王曼那里算起的这一枝里他排行在二,所以比较亲近的人一般都称呼他二郎。
王风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手里握着一个酒樽脚步踉跄的走了过来。认得是王家老六红阳侯王立的世子王融,刚才认亲的时候已经打过照面,不由暗自皱眉。
王家的亲戚众多,王风现在能够记得住名字且对的上脸的却没有几个,这王融就是那有数的几个中的一个,可惜王风不长的几天听到了太多关于红阳侯这对父子的传闻,对他印象实在不佳,。
好好地官宦子弟,做什么不好,偏要混黑社会,成天和一帮子游侠恶少打成一片,非把自己整成个长安一霸,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要到处去宣扬。这样类似后世街头混混一个档次的货色,这让他打心里不愿意多搭理。
可惜这会也由不得他,毕竟按辈分是自己的长辈,心里再不爽也只好按着礼仪起身离席上前,深施一礼:“风见过叔父。”
“免了,免了。都是自家亲戚,礼多就见外了。”王融一边说着,两个眼睛已经越过王风落在了他身后人的身上。
这会儿耿细君也已经带着二个陪嫁的婢女离席站到了王风的身旁,落后他一个身子向王融施礼。
“早听说耿家三娘子是霸陵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小模样好俊俏呀,二郎的艳福不浅。今晚上你这洞房我要好好的闹上一闹。”
王风心里又是一堵,这闹洞房也是个烦人的事情。前世的时候就见识过几次令人恐怖的闹洞房,好在那会自己是看客,也有亲身参与戏弄一下倒霉的新郎新娘。没想到自己回到汉时,轮到自己要面对闹洞房的考验。
汉俗讲究新妇过门三日不分大小,亲朋好友莫不以戏耍新人为乐,上至皇帝下至黔首,鲜有幸免。之前听九娘一桩桩的说着新婚夜的注意事项时,王风甚至有了撒腿就跑的冲动,这人也太能闹了,后世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王融可不管他想什么,边说边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在王风身后三女身上来回扫视。
“啧啧,这霸陵还真是个美人窝呀,不单你家娘子人美,连这陪嫁的丫头都这么好看,不比我府里的那些赵女,郑女什么的差。不如咱俩打个商量吧。”说着伸出一只手搭在了王风的肩上。
王风虽说心里有些腻味,但看他头上戴的三梁进贤冠已经歪了,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知道他已经醉了也不好太驳王融的面子,只想随口敷衍几下,尽快把这块膏药糊弄走。这种场合一般人喝酒都会有些节制,也不知为何王融会这么快就把自己灌醉。
却听王融接着说道:“二郎你看。”
拿着酒樽的手向后一甩,指着正在厅堂上且歌且舞的女伎:
“这些都是我这二年从郑地收罗来的上等货色,一共十个,全都能歌善舞,颇懂风情。不是我说大话,你要想在这长安成里面买,就是出十金一个都不一定能买到这样好成色的郑女。这要不是你办喜事我都舍不得往外借的。”
“叔父家的歌伎自然是不会差的。”
“喜欢吧?”
“喜欢。”
“都送给你了!”
“叔父说笑了。”王风愣了一下,心说这酒鬼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没事送自己美女,到底要图点什么呢。
王融明显是酒劲已经上来了,这样站着说话,身子已经有些不听指挥的打晃了。他握着酒樽的右手在王风的面前晃了晃,任酒液从樽中泼洒出来也浑不在意:
“这,这可不是说笑。我这也不是白送,是换。就换你身后这两个婢女,你看如何呀?”
王风向后退了半步,抖开王融搭在肩上的手,免得被洒出的酒溅到身上。不动声色的冲身后的婢女吩咐道:“叔父醉了,你们快扶他下去歇息。”
“诺。”
两个一直低眉顺眼的站在耿细君身后的婢女听了王融的话身子都是一抖,明显紧张了起来,听王风吩咐忙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向前紧走了几步就要来搀扶王融。
“不用,我又没醉。”王融一把巴拉开要扶他的婢女的手,用左手指着王风的鼻子:
“王伯虎,你少给我糊弄。怎嘛?换你两个婢女你还舍不得呀,还推三阻四的。”王融喊王风的字这一声音量颇高,厅堂里不少人都循声望了过来。
王融自己倒是浑然不见,犹自接着往下说:
“别人都说你王二郎自打从被人从马上弄下来摔坏了脑袋,以前的事都记不住了。你说连说话的声都变了,可这过去的毛病怎么一点没变呢?迂腐不堪,全不懂好坏。”
听他说的越发不堪,王风沉下了脸,正打算再找个人把王融弄下去,一眼瞟见对面的王宇已经离席走了过来,显然他也看出了这里情况有些不对。
想来让自己这个堂兄来处理比自己直接找人把王融架下去要好的多,于是王风也就无视王融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指,规规矩矩的又给王融躬身一揖说道:
“光无礼,有不当之处还请叔父教我。”
王融的脾气明显是属于顺毛驴一类的,王风的恭谨态度让他很是受用,马上转怒为喜,满意的夸了句孺子可教,又举起酒樽往嘴里倒去,可惜刚才他动作太大,酒早就被他撒光了,这会任他怎么用力晃,也倒不出一滴酒了。
“哐!”
王融气恼的把酒樽掷到了地上,伸手又要搭王风的肩膀,被王风一闪躲开了。王融一下失了重心身子踉跄眼看要倒,还是赶过来的王宇从后面抢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说道:“叔父小心。”
“额”王融打了个酒嗝,又猛咽了几口吐沫。看他喉头蠕动的样子,王风不由暗自加了小心,他可不想被喷个满脸花陪着王融出糗。
好在王融已经缓过劲来扭头去看扶着他的王宇,大概是酒劲已经上头,他盯着王宇看了一会才大着舌头道:
“是,是大郎呀。你过来正好,给评评理。”用手一指王风。
“我用十个郑女换他两个婢女,这样占便宜的好事上哪里去找,他居然不干。他也不想想,没有我这个叔父,前几日那二个抢他马的贼坯会乖乖自己上门谢罪?不但把马送了回来,俩人还在他门前俯剑自裁,这是多大的面子呀。”
王宇听了也不好深说只是打了个哈哈,劝道:
“叔父勿怪,这事情也怨不得二郎。”
“哦,为何呀?”
“要说叔父看上的只是两个寻常婢女,二郎自然能做主送给叔父。奈何这二女是弟妹的陪嫁,二郎又怎么能越俎代庖呢。何况就是弟妹自己愿意把她们送给叔父,您就不怕别人说您强要晚辈嫁妆吗?事情传出去丢的还不是耿王两家的面子。”
王融听了稍一愣神,推开王宇扶着他胳膊的手转过脸来对王风说道:
“大丈夫岂可惧内呀,这么点主都不能做,看你这点出息。算了,你既然不愿意换,这事情就先放一放,等你这新鲜劲过了再说。”
说完又转身狠狠的在两个婢女的脸上身上扫了几眼道:
“多俊俏的小模样呀,可惜了。还说要带你俩看看我新修的园子呢,这下只好多等几天了。哎呀,还不好意思了,脸红什么呀,让我看看,这小脸嫩的快能掐出水了。”
王融说着迈步向前就要伸手去摸一个婢女的脸。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就向前栽了过去。
“哎呀!”周围几个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声,却没人伸手去拉王融一下。反而是本来站在王融身前的两个婢女飞快的向两旁一闪,任由王融的身体像个麻袋一样拍在了地上。
王宇愣了一下,他在王融身后,没想到王融会突然摔倒,一时竟忘了要去搀倒地的王融。
两个婢女看到王融倒地有些后怕了,犹豫着还是上去把王融扶了起来。
王融这下摔得不轻,醉酒的人反应本就迟钝。倒下去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用用左手撑了一下地,却把手腕戳了一下。更糟糕的是他的脸在着地的时候右眉骨正碰到之前扔地上的酒樽口上,立时开了个口子,血一下就流了出来把右眼给糊上了。
他倒也硬气,甩开扶着自己的婢女的手,顺手用袖子擦了下糊住眼睛的血,就用手捂着出血的眉头,竟然一声没吭。只是用眼看着半张着嘴一脸惊讶之色的王风,脸上阴沉沉的。
局面有些诡异,几个人都没说话,还是王宇心说这么僵持也不是事情,正要开口,就听一边有人说话:
“怎么回事?”不知什么时候王莽走了过来。王风等几个人都没注意他是何时回到厅堂上来的。
看到王莽走了过来,王风心里也有些许的紧张,也许是王莽给这身子的原主人的印象太深刻的原因,自己能明显的感到当王莽走近的时候,自己身体本能的一种畏惧。据他所知,王风的父亲早死,是王莽帮着他的母亲徐氏把他抚养长大的。
王风正在考虑要不要回答王莽的问话,王融却先说话了。听他说话的声音挺清楚,好像刚才摔了一下倒是把他的酒劲摔醒了不少。
“没什么,喝多了一点,不小心摔倒了。二伯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王莽皱了皱眉头,
“呵呵。”王融干笑了两声,用睁着的独眼扫了王风几人一眼也没接着王莽的问话往下说,反而问起了王母的病情。
王莽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几个人,稍加停顿这才说道:
“没什么大碍,已经服过药好多了。显明不用多虑,还是快下去歇息吧”说完又吩咐王宇:
“快扶你叔父下去休息。”
“诺”王宇忙答应了一声,上前扶了王融一只胳膊往堂下走去。
“春华,秋实。”耿细君看王宇扶着王融要走出厅堂了,才吩咐两个婢女也跟过去服侍。王风有些诧异的瞟了妻子一眼,从刚才他和王融说话的时候,耿细君一直垂头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这会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成想这一眼望过去,正遇上耿细君也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嘴角微抿飞快的冲他眨了下眼睛,往他的脚下瞟了一眼,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王风一愣,心想自己刚才给王融伸脚下绊子的时候估计是被她看到了。
怕被王莽看出两人的异样,王风赶忙转开视线,正看到两个婢女口中应着却都没有动,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又齐刷刷的把目光对准了王风。王风见两人眼中祈求的神色,知道她们也不愿过去。
不过妻子的举动到给他提了醒,刚才虽说一时兴起给王融下了个绊子,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得,可毕竟他算是自己的叔父,自己看他摔了总要做个关心的姿态出来,只有委屈两个婢女跑一趟了,想来王融这会也没有心情折腾了。
不想王莽却先开口了:
“不必了,显明今天带了很多的家奴过来帮忙,不愁没人服侍。等下你们还要回去完礼,身边少了人总是不好。”
见王风和耿细君都齐声应诺,王莽又接着对王风说道:
“显明这人,好交结游侠,草莽气稍重了些,但性子还算憨直。毕竟是自家长辈,不要轻生嫌隙,怠慢失礼。”
王风听了心中不以为然,好在也没打算和王融打什么交道,以后敬鬼神而远之也就是了,也就唯唯应诺。
“哎!”王莽看着王风叹了口气又道:
“你身子初愈,不要久站了,快坐下吧。马上散席了就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我已经都嘱咐过了,不让他们跟过去闹洞房了。”
“诺。”听王莽说起不必闹洞房的事情,王风心情大好,答应的也就十分的痛快。
王莽又对耿细君嘱咐道:“你即嫁入王家,当谨守本职。上以事家祀,下以继后世,孝顺君姑,勿伤王耿二姓之好。”
“细君谨记”
王莽点了点头这才在王风和耿细君二人目送下回了主席。这会王宇也把王融送到厅堂外,有奴仆扶王融去偏房歇着,自己回来重新坐好了。
王风也松了口气,冲对面的王宇歉意的笑了笑,和耿细君重新入席坐好。被王融这么一闹,也不是全没有好处,起码和耿细君二人初次见面以来的陌生感退去了不少,耿细君也不再如刚开始的时候那样只是拘谨的如木偶般呆坐。反而不时和王风交换下眼神,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心情大好的王风也有心情欣赏起堂上郑女的歌舞。
“绸缪束薪,
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
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
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郑女的歌喉清丽婉转,王风努力静听居然听懂了个把几个词,正思量这唱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旁的耿细君悄然用手捏了捏王风的脚踝低语道:
“夫君,该起身了。叔父已经举薪了。”
“哦。”王风愣了下,下意识的跟着耿细君一起站起来,才发现对面的王宇已经和新婚妻子吕氏站了起来,
再看主席上的王莽也已经站起,右手举着一只点燃的火烛,左手则是一只扎好的火烛只是没有点燃。王风这才醒悟,要散席了。前几日九娘给恶补的礼仪知识告诉他,这是在举烛送客。
因为火烛点燃后会有油烟,即便宴饮的时候用的火烛制作的时候不能浇油脂,烟气依然不小。为了防止烟气熏到客人,负责室内宴会照明的人都是举着火烛站在屋子的边角。
夜间宴饮,讲究烛尽席散。只有在宴会结束的时候,主人才会亲自持烛,这就是送客了。为了表示客气,送客的时候,还要拿一个未点燃的火烛,表示家中还有火烛,如果客人没有尽兴,可以再点一支接着宴饮。
终是到了散席的时候了,想到接下来就是洞房了,王风冲着妻子笑了笑,这才上去和王莽一起送客。倒是耿细君被他透着邪气的笑弄得满脸飞红,暗啐了一声:“登徒子。”这才有些扭捏的跟了上去。
送走了大部分的客人,王风揉了揉了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也告辞出了侯府,准备登车回家了。王宇代替王莽把他们夫妻和耿家送亲的亲眷一起送了出来,又叮嘱了几句才回去。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走了,还有一群王家的至亲等着闹王宇的洞房呢。王风有点恶趣味的想,王融不知道一会还有没脸去闹王宇的洞房。
不过今晚王宇夫妻不大好过那是一定的,想到他听说的那些闹洞房的花样王风就是一阵恶寒,好在总算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王风也只有请这位堂兄自求多福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气,压抑下有些躁动的心情,王风仰面看着满天的星斗豪气满怀,今夜小登科,且看王伯虎大展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