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过,寅时初刻,一辆马车便停在了辉踪集门前,马车上跳下个人,抬手用力地拍着朱门。翠儿边回着“来啦!”边揉着惺忪睡眼去应门,拉开位于门环旁的小方孔,凑近脑袋,迷迷糊糊睁眼,一见来人是赵佶!一脑袋瞌睡全给吓没了,忙抽了门闩开门,门刚拉开了一个恰可供一人过的缝,赵佶便一个闪身挤了进去,翠儿直觉一阵风从面前刮过,再抬眼看,赵佶已经推门进了楼里。
“师师...师师...起来啦!”赵佶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李师师的脸。
李师师从被子里抽出右手,揉了会儿眼皮,慢慢睁开眼,入目便是赵佶放大了的脸,李师师唬了一跳,捞起被子就退到床角,深皱着眉头,嘟起嘴,“怎么随便就闯进我房里啦!”
“下次不会了,现在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赵佶温声哄到。李师师瞪大眼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师师,你怎么了?生气啦?”赵佶有些局促,“我知道叫你起这么早是太...”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衣服啊...”李师师出声打断他,起早床对于自己来说根本没什么,这段日子为了跑武馆,也都是起得很早的...
马车疾驰大半个时辰,在皇城近郊的一座山下停驻。李师师随着赵佶跳下马车,天色依旧灰暗,只蒙蒙有些微光,可以分辨近身人的轮廓,五官却不甚清晰。李师师抿了抿嘴,疑惑地拿眼光询问赵佶。
“这山上有一座道观,穿过道观的主殿,有条青石板搭的路,是通往金顶的,我们现在开始爬,应该可以赶得上日出!”赵佶看着眼前的山路说道。李师师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上山的路蜿蜒向上,绵延到云深不知处,但也还算是平坦。深吸口气,李师师率先向着石阶梯迈去。赵佶看着李师师瘦弱却坚定的背影,心中不仅有些触动:登基前,曾携王妃与几名侍妾一同来此登山,她们虽不敢出言抱怨,可是脸上的怨怼之色尽显,不耐地爬了几级便寻了由头在山下等着。刚开始说爬山,很怕她拒绝,可没想到,她只是默默地开始攀爬...
李师师均匀地调整着呼吸,一级一级的向上爬着:以前,爷爷也是天还没亮就拉自己起床爬山了,不知现在爷爷是不是也依旧爱爬山...好想爷爷,好想家啊...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变得红红的,李师师瞪大了眼,试图把眼泪逼回去,身旁的赵佶一把拉住李师师的手,扳过她的肩膀对着自己,“你是不是不愿爬山,做什么这样逼自己...”
“不是...”李师师用衣袖重重地在脸上抹了一下,“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你...”赵佶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了,我们接着爬吧,不然都赶不上日出了!...比赛啊,看谁先到山顶,输了地要罚请吃饭的!”李师师拍拍赵佶地肩膀,耍赖般快步向山上冲去,赵佶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想了会,方三步并作两步跨阶向上撵去...
远方的的天空,吐着鱼肚白,层峦叠嶂间,好似火烧一般,红色正悄悄蔓延,继而火烧的帷幕下,冒出一抹绚烂的弧度,弧度渐渐扩大,一个巨大的飞跃便露出了太阳的半张笑脸,片刻后,整个的太阳便摆脱了群山的纠缠,遗世而独立地立在了东方的天空上...
“你是第一个陪我登山的女子...”赵佶看着日出,轻言道。
“你却不是第一个陪我登山的男子!”李师师也盯着日出道。
赵佶心中不禁有些恼,居然还有人抢在自己前面?正欲发作,却听一声轻叹。
“第一个,是我爷爷...”李师师偏头轻笑,看了他一眼,又将眼光移回到日出上,“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一起爬山,我的画也是爷爷亲自教的。有时候,我也会和爷爷背着一整日的干粮和水,在山里写生。爷爷喜欢‘朝露待日晞’时山间的景色...我也很喜欢的...”李师师有些陶醉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我以后,经常陪你来...”赵佶看着晨曦中李师师明媚的侧脸,轻声回道。
“你今日可都没去早朝呢!要是以后经常陪我来,那岂不是荒废了朝政?我不怕被人说成是狐媚惑主误国误民的妖精,还怕百姓说您是昏君呢!”李师师笑言打趣道。
“为了你,我愿意的!”赵佶扳过李师师的肩膀,双眼锁定了她,“烽火戏诸侯的戏码你若想看,我现在立刻叫人演。只要你愿做我的褒姒...”
李师师轻轻叹息,抬手环住了赵佶的腰,将头搁在赵佶肩膀上:是谁?把一个帝王教得如此荒谬,不顾江山社稷...虽说后来发生靖康耻时他已经是不问世事的太上皇了,但如果不是宋朝在他手上早已积重难返,金国又如何可以有机可乘呢?若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该多好?书画造诣上,天才如他,开创了工笔画的先河。从小便因一幅画就无可救药的崇拜着历史上这个昏庸的皇帝...可是,自己该爱他吗?该不顾一切地回应他对自己的眷念吗?不顾他亡国后凄凉的晚景吗?...
“今日我们就在这山中写生,比比看到底是谁厉害些,如何?”赵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摇着怀中的人说道。
“嗯,好!”李师师用力地点了下头:往后的事,往后再担心吧,现在,只想珍惜眼前的幸福...
道观的道长亲自为赵佶备好文房四宝后,便识趣地退下了金顶。赵佶和李师师两人用了膳后,便一直在金顶上观察着林间的飞鸟。
“为什么你只画山画水,画花画鸟,画飞禽走兽?却唯独没见你画过人呢!”李师师眼睛盯着崖边一棵歪脖子树上的白头翁对赵佶问道。
“唉...难就难在神似...自古以来,人心难测,忠奸难辨,有的人一脸顺从,或许就是个谄媚的奸佞;有的人言行冲撞,却或许就是那个难得的忠臣也未可知...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得也就是这么个理。”赵佶也盯着鸟,轻声回道。
听了答案后,李师师突然觉得,赵佶其实不是真的昏庸无能,关于识人他还是有自己的认识的,他或许就是厌倦朝堂的虚假,不愿过问朝政,才导致后世的结果吧...他心里其实是苦的...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树与树的距离
/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
/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树枝无法相依
/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
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在天/
一个却深潜海底...”李师师轻声念道。
“这就完了?”赵佶静静等了会,见李师师没再出声,忍不住出言问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听不到我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