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一男子正襟危坐于书桌前,手执毛笔蘸了朱墨在手下的奏折上写了一个楷书的“准”字,此字开张充满意适,笔法瘦劲,一看便知有黄庭坚黄体的风范,但细看下又有其独特的韵味,字体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给人一种兰草做字的感觉,字体如画,怎一个妙字可以形容。执笔男子面容白净,并不高挺却细致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双唇,星眸皓齿,温润的眼眉,不怒自威,正是那宝月斋与李师师搭话的男子。身旁的女子体态富裕,眉目含情,温柔的将一杯茶递给了男子,声音婉转如黄鹂“皇上,您也劈了半天折子了,喝口茶润润喉吧。”
“爱妃体贴,深得朕心。”男子接过茶也不忘夸赞那富态女子。这男子,正是宋朝当今皇上宋徽宗赵佶,女子是贵妃郑氏,她与懿肃贵妃王氏同为太后的侍女,徽宗即位时太后一并赐予了他。郑氏不仅姿色出众,还能帮助徽宗处理奏章,由此很得徽宗的偏爱。微服出宫时常将政务交与郑氏处理。
“皇上,您问的人,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下跪的正是那日跟在徽宗身后的公公童贯。
“爱妃先下去吧,朕晚膳去你宫里用。”徽宗看了一眼郑贵妃,却并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打听的事。郑贵妃走后,徽宗才对童公公道:“起来回话吧。”
“是,那女子是本届花魁,撷芳楼的头牌李师师,此女色艺双绝,是各个王公贵族们追捧的对象。但此女心性极高,不愿卖笑于人前,每夜只是弹琴唱曲,并不见客。少有能猜中姑娘谜面的人能得机会上楼一聚,但至今也只一人得此机会而已。”童贯不徐不疾的将探得的消息一一回报给了徽宗。
“哦!这倒有几分趣味...”徽宗听完有了些兴致,“童贯,明日准备好一切,朕要出宫。”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赵佶便换下了龙袍,穿了件月白色锦袍,上面绣有云形暗纹,同色的锦靴,腰间系着腾龙羊脂玉佩,带着童贯便出了宫。
午间李师师正在里间书桌前临薛曜的一副字,李妈妈突然领了人进门。隔了纱幔,李师师并未看清来人,只是淡淡的对李妈妈说:“妈妈,撷芳楼不是都晚间才接客吗?什么时候改规矩了。”
“师师,这不是也有破例嘛,别人是专程来找你讨教书画的,不算客人。”李妈妈牵强的找着理由。
“哦?会有人只是为了讨教书画而来找我,这倒是奇了。”李师师放了笔,挑了纱幔从里间走了出来。看清来人后脸上一阵失落,无所谓的扶着玄关的边框,默立静等对方下文。
李妈妈退出后,赵佶才幽幽的开口:“见到是我,很失望吗?”
李师师有气无力的道“岂敢,是您失望了吧,我既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仅一风尘女子而已。”
“那师师小姐是对自己失望了吗?”赵佶仔细凝视着李师师的脸,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造物弄人不是吗?我本只求生在平凡人家,闲时画画山水,看看朝霞,腻了便携心爱之人泛舟五湖。可是偏偏在这里,我,恨透了这儿....”李师师自己也不知今日情绪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波动,更不知为何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说起这些。只是在讲完这些话后不再开口,垂眸看着眼前的地毯,又似看向更远的地方。
赵佶凝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不再说话,这小小的一片空间变得无比安静。赵佶定了定心神,向着李师师方才临书的书桌走去。李师师见他进了里间,便也起脚跟在了他身后。赵佶拿起李师师临了一半的帖子,用一种玩味的口气道:“想不到你的字也很不错。你也学薛曜?”
“哦?想不到你倒也不是完全的游手好闲公子哥嘛!”李师师突然发现这次识人,好像出现了点偏差,对面的男子也不是完全不学无术,至少还知道薛曜的字。
听到这样的评价,赵佶也不愠恼,随意地拿起笔,在另一张宣纸上把帖子写了一遍,而非临。放下笔,将自己写的递到了李师师面前“那还请师师小姐品评,看看我这个游手好闲的人还能否博得小姐的改观。”
李师师将信将疑的接过他的纸,怀疑的眼神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才慢敛了眼神看向手上的纸张。突地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急促,捏住纸张的手轻微颤抖,难以置信的看看字,又看看赵佶。最后放下字,饶过书桌,站在赵佶面前,提了提气,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民女有罪,不知是圣上驾临,冲撞了陛下,望陛下饶恕名女罪过。”
“起身吧,我只是一介平民,小姐怕是认错了人。”赵佶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皇上的字,天下无双,瘦金书法甲天下,无人仿得了,民女岂会认错?”李师师不起身,依旧跪在地上低头说道。
“瘦金书?朕倒是不知道民间是这么称赞朕的笔墨的。”赵佶用了“朕”字,无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至尊身份。李师师心里暗道不好,这是他后期对自己书法的定名,现在他的书法还并未完全脱离薛、楮两家自成一体。脑袋飞速地转着寻找着合适的借口....
“你起吧,朕是微服出巡,你并不知情,朕恕你无罪。”赵佶并未深究“瘦金书”说法的由来。“你还是把我当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吧,不必拘着‘我’的身份”赵佶故意把“我”字重重的说了。
“是。”李师师起了身,却并未真如先前那样口气放肆,须知伴君如伴虎,谨言慎行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早知道会被你认出来,便不写那几个字了。”赵佶对李师师的拘谨很是不满,皱了眉,拂袖转身背对着李师师。
“人道是君威难测,师师岂敢拿命去赌皇上的那句话。若是哪日皇上一个不高兴,治我个大不敬,我找谁哭去。”李师师又换回调侃的语气“除非....”李师师拉长语调顿了顿,“您赐我道免死金牌。”
赵佶转身,正好对上那双灵动的水眸,眸底流动着分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