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给阿然的太多，所以样样都要求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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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王城、璃乐百官、皇亲氏族。
即便天下动荡，却也仅限于边陲重镇，四国虽多有摩擦，然诸多顾及，不想两败俱伤，平白让旁人得了便宜。
纠葛百年，反倒生出倦怠之意。各国王室亲族，贵胄纨绔，见惯了歌舞升平，锦绣旖旎，只顾沉湎于纸醉金迷的梦里，稍有野心者，不过是觊觎本国传承王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罢了。
离开前厅，安苏朝赫连宏的卧房走去，房外侍候的仆从想要行礼，被安苏止住，拂袖示意他退下。
卧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赫连宏脸色比起原先的灰败已好了许多，只是沉疴之下慢毒累积，更是雪上加霜。安苏虽及时用银针缓住少许，可这副虚弱的身体连药石都堪堪承受，再也受不住逆施血脉的针法。这类毒在她眼中并不高深，可为今之计，只能先查出毒是如何下到禁卫森严的相府，禁了毒源，再辅助药理调养，才能慢慢恢复。
“爹爹，是他们先动手的。”安苏又伸手把了把赫连宏的脉，声音暗沉低缓，提及此眸色凛冽冷肃，可瞬间消失在一片温软清和中，“是阿然太笨了吗？查不到毒是从何处而下，爹爹能不能早些醒来帮帮阿然…”
面对疼爱她的爹爹，即使知道他听不到，可这样说说话，也让人暖暖地感受到温情。
“陛下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宠着琳瑶宫的娘娘，敬着栖凤宫的王后。慕容、公冶、信平三族脉系繁杂，枝蔓庞错，派系相争严重，陛下执棋弈子，倒要爹爹一人立于风尖浪口，制衡朝政。”安苏微微一顿，声音幽染飘逝，可说到最后，又见冷肃凌厉，“可阿然不管陛下在想什么，既然他们胆敢动我赫连相府，就要做好准备承受。”
半敞的梨木雕窗，缓缓清风徐徐而至，安苏触到赫连宏冰凉的手指，帮他暖了暖放回被子里，安苏起身关上窗子，仅留通气的一丝空隙。
“阿然不介意…即使毁了璃乐陛下的棋局，阿然也不会介意。”
惊涛骇浪，情绪翻涌，也只在她眼底一瞬，便被无尽幽黑卷噬殆尽。
声音逐渐轻缓，恍若来自空寂的午夜，无尽丝缕缠绕，细微下还有点点轻颤。如同末秋冬初凝在檐上的清霜，风一吹便碎散飘零，离落无影。
“爹爹还记得以前说过吗？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护着阿然。”
“爹爹还说，不能给阿然的太多，所以样样都要求最好…”
赫连宏对唯一的女儿赫连卿然，疼爱入骨，那样宽厚博大的爱，连她这样生性薄凉的人都在觊觎。
所以抢了属于赫连卿然的身体，抢了属于赫连卿然的父爱。她淡漠，可也倔强，下定决心守护的人，就一定会决绝到底。
“在爹爹醒来前，阿然会守住相府，阿然不害怕，可爹爹不能不守承诺，您说过要护着阿然。”安苏说到这里，喉间微哽，呼吸凝滞在胸前，久久不能平静。
扣扣几声敲门，谢伯在门口垂首而立，“小姐，宫里遣人已等了近半个时辰。”
安苏恍若未闻，谢伯也不催，就这么静默地站着。
久久安苏才长舒口气，细细为赫连宏理理被子，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长长的裙裾迤逦出荼蘼的花色，黛眉舒缓，凤眸明澈清凌，下颌微扬，气度清越从容，贵胄阀门的端庄高傲显露无余。
对她所爱的、所信的、所要守护的，她可以放任恣意，或者任性妄为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愿意信任、愿意包容。
可一旦离开他们，对待外人。
进退得当，疏离有礼，她是清贵矜秀的相府小姐赫连卿然。
敬我者，敛襟拘礼。犯我者，虽远必诛。即使疏懒宫务，她到底也是悠然宫高高在上的少宫主。
“来人品阶如何？”安苏抬眉问道，朝书房走去，谢伯跟在她身后。
“禀小姐，是勤政殿监正侍。”
“哦？”安苏露出些许兴趣盎然的笑，“这么说还真是失礼呢。”
谢伯看不透安苏想些什么，并未出声。
“给监正侍大人换一副好些的杯盏，让他再等半个时辰。”安苏闲闲吩咐一句，好似连正一品朝官都要礼让三分的从三品监正侍，在她眼中不过无名小卒，无足牵挂。
谢伯虽觉不妥，却也没有出声阻止，领命退下。安苏虽言语浅淡，似是漫不经心，可举止稳重自持，让人心安。
邺都之事，朱雀殿早已将全部资料整理呈送，她看了大半，对邺都之事也算熟稔。
让监正侍再等半个时辰，也不是故意托大，邺都举朝都颇觉棘手的事，她也需细细思量，各自势力牵涉，擅自决断只恐出了纰漏。
况且这位监正侍虽行动隐晦，也避不过朱雀殿的眼睛，与信平、公冶两家牵涉甚密，多次将勤政殿的政事外泄，于相府无损倒也罢了，如今赫连宏中毒昏迷与这两家脱不了关系。她能嘱人给他换副好些的茶盏，已是极大的宽纵。
赫连宏的书房，安苏走进掩住门扉，背靠着门舒了口气放松皱起的黛眉，空气里有清冽的熏香，让人精神渐渐舒缓。
可沉郁的心境未曾得解，眸色冷然，趁火打劫这种事，她不会多管。不过既然有胆子动到她的头上，那就要做好被重重回报的代价。
打量屋中摆设，书房以中间拱帘为界。左侧房间放置书架，背对书架的上好楠木案牍，是赫连宏处理政务之处。外间则是用于会客，安置了桌椅熏炉，整体布置简单，却处处雅致用心。
桌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木刻笔格摆放端整，几支黄玉软雕狼毫悬于笔挂，青瓷此平盏盛满清水，书架多放典籍，和政务有关的也不过了了数本。
安苏随意翻起桌上堆叠的书籍，果不其然，锦黄火漆的折子夹在中间。拿起来细细读了一遍，心底了然。
册桑部族趁春末夏初草肥马壮，兵袭北玄和璃乐边陲。北玄承袭王位的平章王仅用千名铁骑，大败册桑引以为傲的骑兵近万，声名赫赫，拒其边界六百里不敢再犯，若不是北玄王室衰微，平章王顾及上京政务，只怕册桑此番要被人打到老巢。
反观璃乐，边境不稳，七日内连丢三城，璃乐各州皆繁盛富饶，即便边地也让册桑垂涎三尺，抢掠倒也罢了，偏偏还要占城不归，在北玄吃了大亏，却要在璃乐国土欺软怕硬。
先遣的璃乐将领大败而归，全军覆没不说，还连丢四城三州，册桑部族张狂更甚，遣使要求璃乐君王许诺金银百万，锦帛牛羊无数以换城池，否则便兵行居庸关，直指邺都。
璃乐也是中原第二大国，怎由得外族蛮夷颐指气使。璃乐策果然大怒，立斩来使，遣兵三十万宣战册桑。
安苏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总有一些人自恃所持，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觊觎不该宵想的物什。册桑部族若真是聪慧，抢掠财物速速离去，璃乐策也不会多予计较。如今不自量力触犯天威，惹来铁马兵戈，真真不知死活。
不过出兵在即，三军统帅却迟迟未决。三十万兵马是璃乐策从斛律一族收归中央的一半兵权。璃乐策自然不会将它再交与斛律一族，否则王族威仪颜面何存。
那三十万兵马俨然一块肥肉，慕容、公冶、信平三族都在垂涎，却又不敢放纵求取引起君王猜忌。册桑的一次****侵袭，倒让邺都越发暗潮汹涌。若得了兵符，便是权倾朝野，赫连相府在铁血兵甲面前，再无抗衡之力。
仕族冠冕、公卿大夫，各国历朝皆地位岿然，摄权霸政，新君继位都不得不避其锋芒，择贵胄女子封纳。若是再让他们掌握兵权，除非璃乐策动摇朝政根本血洗门阀，否则根本不可能撼动其地位半分。
璃乐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方来垂询赫连宏的意思，只不过那些臣子比他想得更为周到，提前给赫连宏下毒，也省的他胡言乱语损了哪家势力。
安苏展开雪笺丝绢，执笔略略思索，流水畅然的行书跃然其上，洋洒数百字一气呵成，笔锋清俊峭拔，行书勾勒间沉稳锐利，不似女儿家喜爱的清秀小楷。
看了看屋中的铜漏，离她所说半个时辰还有好一段时间，乘此机会也可以稍作休息，再去看一看官员更迭。
安苏将纸笺细致地折起，拿起锦黄的折子，将它们放在一处。正准备再去读阅其他的政务奏本，却又微觉不妥地拿起那份折子蹙眉凝思。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是方才的上书哪里有纰漏吗？眉间皱得更甚，指腹细细的摩娑着柔软质地的奏折封锦。
好像是…安苏将奏本凑在鼻尖轻轻一嗅，眼中冷凝凌厉之气渐起，握紧手中的折子，坚硬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好计谋，真是好计谋。火漆密封的折子只有赫连宏和递送的高敬接触的到，将触肤入体的毒放在折子上，给高敬下解药即可，只要他没事，纵然赫连宏日后毒发，谁又能联想到日日递入府中的密折。
即使稍有怀疑，这种看过即需焚毁的折子也早已找不到痕迹，证据让赫连宏亲手毁掉，真是好计谋。若不是她五识灵敏，对极微量的毒也甚为敏感，只怕今日也要忽略过去。
“一群混账。”广袖一动，折子便啪得被甩到角落中去，安苏怒极反笑，“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想出多少好法子。”
原先拟好的上书被安苏丢在一旁，重新展开一卷崭新的雪色丝帛，上好的墨色未及氤氲，笔锋便已经行至下一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新一份奏议便已重新拟定。随手将蘸满墨汁的的狼毫扔到敞盏中，大片的墨黑在清水中晕染开去。清澈见底的敞盏转瞬污浊。
不是想乱吗？她就顺水推舟搅得再乱一些。
王城正宫，宫室绵延，矗不知其几千万落，碧檐金瓦灼灼其华，廊腰缦回，亭台楼阁煌煌富丽。
钟鼓煊赫，承光殿前旷阔的白玉石道上寥落无人，沉重的殿门紧紧关闭，黄金浇铸的龙椅寂寂无声，冷冷地俯瞰着殿中汗涔涔的众臣。
“怎么，朕召你们午议，就是来看你们推诿不言吗？”天阙威严，璃乐策语气沉郁，明显压抑着不悦。
殿上无人敢言，不少品阶稍低的臣子两股战战，几欲跪倒。
“儿臣请战。”静寂中重叠的声音在静寂的承光殿中格外清晰。
璃乐宣与璃乐易同时出列，相同的玉冠紫服，蟒袍绶带。一个冷峻高贵，一个闲稳宽仁，各有各自气度风华。
璃乐策瞥他们一眼，转头问侧旁垂立的高敬，“赫连府上的折子到了吗？”
“禀陛下，尚未。”高敬恭敬应下，却见监正侍从侧旁偏殿而入，低头将奏本举过头顶，呈给高敬又低低耳语几声。
“赫连家的折子？”璃乐策略略抬眉道。
“是右相大人的上书。”高敬呈上奏本，低头回着。
“嗯。”璃乐策接过奏本，展开却轻声咦了一声。朝堂上所有朝臣的心瞬间揪起，不知折子上写了什么。赫连相府不与任何派系相连，只忠于璃乐策，此时无疑是最具发言权的一个，他的建议陛下向来仔细考量，少有驳斥。
“然儿回来了？”璃乐策出口的询问让人摸不到头脑，没有人能想到，在紧张朝议军政大事的时候，君王陛下还能分出心来问这等闲事。
“禀陛下，奴才今早送折子的时候见到了大小姐。”高敬似乎并未察觉异常，按着平时回答着。
下方的臣子不知道，他却是明白清楚，这位大小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大不相同，比起另四位血亲的公主，这位大小姐显然更受宠爱。
何况这种宠爱并不是依靠赫连右相所得，甚至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还要高于赫连右相，具体原因为何，只怕唯有陛下自己心里清楚。
“呵呵，然儿颇有其父之风。”璃乐策爽朗的大笑起来，一扫之前的沉郁不可窥测，对面面相觑的众臣视若无睹。
“禀陛下，右相大人卧床不适，大小姐只是代笔。”高敬想起方才监正侍回禀的内容，如实上报。
“朕当然知道，然儿还是个孩子，这样的解决方法还能是她想出来的不成。”轻轻晃了晃奏本，神色愉悦，“传旨，封赫连氏独女赫连卿然为承敏长郡主。”
高敬领旨，璃乐策重新将视线投回殿下诸臣，冷语斥道，“朕要你们何用！”神色暗沉，仿佛方才提及赫连卿然时的愉悦只是一瞬的插曲。
“都退下吧。”不耐地摆了摆手，折子中的内容显然不欲多言。
朝中各员一个一个早已经混成人精，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殿中一阵悉索的行礼，恭送璃乐策下朝。
许久，空荡的朝堂寂寂无人，承光殿，俯瞰之处气象万千，天下恍若只手可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