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开场的歌舞解了雅阁中静寂的尴尬,有侍女前来敲了门在外回禀,“花宴即将开始,两位公子若是喜欢,可打开阁门以垂帘相隔,欣赏歌舞或在花殇姑娘的出场的时候参与花宴。”
安苏声音从雅阁传来,“下去吧。”
那侍女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施施退下。放下垂帘,安苏回到桌旁百无聊赖继续玩着茶盏,沐轻宸本在喝茶,见安苏对外面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取出一副棋盘,抬手示意,“对弈?”
安苏果然被吸引去注意,比起此时尴尬无聊,下盘棋消遣也是不错的选择。
“等等。”安苏执起子,沐轻宸却止住她的动作,闲闲一笑,“不如玩些彩头?”
“有意思,什么彩头?”安苏略带趣味地将棋子丢回盒中望向沐轻宸。
“安儿若是赢了,明日便将准备的礼物送你,若是输了,我便把它据为己有。”沐轻宸抬眉望向安苏,她果然逐渐将眉皱起。
“那礼物本就是我的,拿它打赌太不公平,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送了,随便扯个幌子搪塞我。”
“安儿的表情真是….”沐轻宸笑出声,“不然今日竞价的银子由我来出,只要安儿赢了我。不过若是你输了,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什么要求?”安苏防备着看他一眼,他笑得温煦风雅,却满满都是陷阱的意味。
“你不信我?”同样的话反问安苏,她微微语塞,先以礼物相诱,又以要求相胁,她怎能相信他半点阴谋也无?可他故意用她方才所说反问于她,她又如何说得不信?
这个人,真是半点亏也不愿吃,安苏不雅地朝天一个白眼,恶狠狠地威胁,“不许过分。”
“我知道。”他嘴角抿起浅笑,不同往日的温润,轻散的矜贵优雅似是蒙着朦胧的雾气,低缓地声音入耳恍若清流,“这次可不会再让你。”
谁要你让,安苏心底嘀咕一句,执起子暗地瞧他一眼,聚精会神的模样让人沉沦,清脆的落子声让她回了神志,暗啐自己一声,才急急落了子。
不过十几子,棋局便让人步步难行,安苏皱着眉又他一眼,一贯月色的长衫衬着清雅出尘,眸色如夜般幽深沉静,见她望过来,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抬手示意棋局。
这样的清雅闲姿,完全与棋上的步步紧逼判若两人,安苏紧抿着唇提醒自己不能再走神,摒除外界的喧闹,一心放入棋局才稍有好转。
大厅中的喧嚣完全无法干扰两人,连花殇优雅魅人的琴曲也似若无音。
火红纹裳流云轻彩,长带飘袖,裙裾曳然。冰洁通透的肌肤如玉般明净,稍露的精致锁骨用银蝶描绘,惹人遐思的妖娆,连同裳间带起的香风,魅惑间引人沉沦。
“诸位,花殇的琴曲如何?”娇嗔的语调,甚至远胜方才的琴曲。
“切。”三楼的两个雅阁,不屑之气同时从鼻间哼出,好在被丝竹器乐掩去,未及阁外众人听闻。
这厢为玄武神君准备的雅阁,言禾无奈的劝着,“公子,若是让朱雀神君知道了,咱们药谷可又要鸡飞狗跳好一阵。”
“她敢去试试,本公子正愁新药没地方实验呢!”邵宁又是一声冷哼,对言禾的劝阻丝毫不放在心上,张狂的语气转而放低又略带郁闷,“少宫主还和公子在一起?”
“这个….”言禾知道邵宁一向不待见沐轻宸,更不喜欢安苏整日与他待在一处,不想照实回答,本准备支支吾吾的掩过去,可花殇宣布竞价开始恰到好处地救了场,言禾立即反应道,“哇,竞价开始了,公子我们快看吧,您不是要和少宫主竞价吗?”
因为没有得到满意回答而颇为不爽的玄武神君又是一阵冷哼。
那厢雅阁中的贵客,侍女打扮的少女激动到无与伦比,根本没注意到眼前这位主子的冷哼,兴奋地拽着他的长袖,伸长脖子朝下张望着,“喂,大冰块,你看呐你看呐,这个叫花殇的姑娘好漂亮啊,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还漂亮的人了。”
“放肆,你现在身份是奴婢。”被叫做大冰块的某人微微黑了脸,沉声呵斥,可兴奋的少女根本与他不在一个世界,将他的话无视彻底,“对了对了,大冰块,你不是也很有钱吗?我们也来竞价吧,好像很好玩啊。”
某人的脸色继续暗沉,指尖迅疾一点,世界立刻恢复清静。
厅中的竞价声一波接着一波未曾停息,三楼的雅阁却都还没有动静,能在樱林舞中享用雅阁之人非富即贵,此刻自然不想与厅中之人争抢损了身份。
静了好一会,大冰块朝女孩那边望去,她泪眼婆娑的控诉模样倒让人莫名起了负罪感。
“安静了?同意就眨眼。”
意料之中眼睛眨得飞快。
男子指尖一点,女孩又重新恢复自由,厅中传来高声的竞价,“三万两。”
心里稍觉不安,却还没来的及制止,少女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十万两。”
这个世界只好再次回归安静。
没人想到会有女子叫价,纷纷左右观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可十万两的叫价之后就再无动静,众人也只得纷纷推测是哪家公子带来了不懂事的侍女。
“哟,原来樱林舞的花殇姑娘就值十万两?”懒洋洋的音调从三楼雅阁响起,带着些许张狂不羁,“看你们磨磨蹭蹭还不知竞到什么时候去,那本公子也出十万两…..”
语气一顿,眼见厅中众人眼中漫上不屑,轻飘飘地加上一句,“黄金…”
花殇在薄纱屏风后恨地咬牙,陌邵宁这个混蛋竟敢用玄武殿的例银买她,真是不知死活,改天便和少宫主好好讨论讨论,玄武殿既然有钱没处使,那每年便也不要拨去那么些银两。
“二十万两黄金。”不知是谁用同样平缓的语气随便报出数目,整整压下陌邵宁十万两黄金。
竞价到这个份上,厅中的众人早已不敢再追加下去,黄金不是白银,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去,何况对方再美,也不过是个歌舞坊的艺妓,这些钱砸下去,多少让人心痛。三楼的好些贵族不再轻易加价,原本喧闹的樱林舞被简单的六个字瞬时消音。
明显不是安苏或沐轻宸的声音,陌邵宁隔帘环视一眼三楼雅阁,目光定在其中一间流锦卷帘的雅阁,冷静开价,“三十万两黄金。”
言禾在旁盖住脸不想看这个世界。
“四十万两。”对方仍是不温不淡的语气。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陌邵宁追价上去,人却毫无防备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言禾收起剩下的迷药,碎碎念的蹲在他身边祈求原谅,也不管他早已沉沉陷入昏迷,“公子啊公子,求你放过玄武殿的大伙,剩下的交给少宫主,您就安心的去吧。”
满场再无人争锋,连定锤的侍女也愣在当场。
“可定价否?”声音的主人不像生气,一字一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度,定锤的侍女担忧地朝薄纱屏风后一望,尽量延长声音拖缓时间,“有位公子出了四十万两黄金,还有谁看上了我家花殇姑娘,可以尽管加价。”
花殇召了语兰到屏后,抑住不能再难看的脸色低声吩咐,“去看看少宫主他们还活着没有?”
“神君且放心。”语兰尽量抑住笑,转过身后才扬起嘴角,朱雀神君难得一见的神情,今日竟然赚到了。
此刻雅阁中安苏与沐轻宸还在执子对弈。
“怎么样,是否承认输了?”沐轻宸缓缓落下一子,言笑着望向安苏。
“难得你认真一次,这局下得痛快,不过谁赢谁输,还未可知。”安苏同样挑眉而笑,啪地一声落下一子,局面又立刻反转。
“就等你这一子了。”沐轻宸话音方落,还未落棋,帘外便传来语兰低声的请候,“少宫主,公子,竞价已到了末尾。”
“这么快?”安苏从棋中回过神,定锤的侍女已经艰难地喊出了第三次,“四十万两黄金,再没人加价?那么,花殇姑娘为….”
“且慢。”期盼也久的声音终于响起。花殇微微满意的放下心。言禾看着昏睡的陌邵宁也舒了一口气。
“不知公子出价如何?”侍女如蒙大赦,若是朱雀神君真的在她手中被卖给了别的公子,她一定要被青龙神君追杀到天涯海角。
“本公子想问花殇姑娘一个问题。”清雅的语气素淡高远,雅间隔帘看得见朦胧的人影,花殇从位上起身,盈盈一礼拜道,“公子请说。”
“花殇姑娘对自己定价何如?”安苏此话一出,引起厅中的细索的议论,有些雅间还传来不屑的笑声,明摆着地嘲讽,“花殇若是给自个定了高价,你买得起吗?”
安苏的语气仍旧平淡,隔了遥远的距离,似乎看得到花殇殷切感动的眼神,“本公子不怎么富裕,不过花殇姑娘若是喜欢,本公子可以给樱林舞四十万黄金的补偿,而花殇姑娘的那份,以本公子相抵,姑娘可还愿意。”
花殇的愿望,安苏嘴角微微一笑,缓风清幽着微凉,想起多年前那个饥黄瘦弱的女孩,她忽然就明白了这场花宴的意义。
楼下传来喧闹的叫嚷,不时有人替先前出价的人抱不平,“搞什么,来樱林舞以人换人吗。”
“花殇不明白公子此为何意。”屏后的花殇努力抑住指尖的轻颤,竭力让声音如平日般优雅迷人,眼中隐有酸涩,却不见点滴迷蒙。
“本公子无价,自然同样换取无价之宝。”
雅阁中冰淡少言的男子微微一愣,方才淡声道,“平白便宜了这个女人。”
旁边被点住穴的少女满脸感动崇拜地望着对面的雅阁,听到男子的话嫌弃冲他冷哼一声。
樱林舞厅中也是静寂,主持花宴的中年女子脸上地粉笑得扑扑下掉,少宫主只一句,樱林舞便换来了大段的好日子,接下来只要顺水推舟,“既然公子都说了要补四十万两黄金,那就看花殇姑娘的意愿。”
“多谢公子厚爱,奴家以后,便是公子的人了。”花殇适时地从屏后走出,媚着语气,面上似有嫣红的羞怯,垂眸掩住朦胧的水汽,躬身朝安苏所在雅阁盈盈施礼。
“主上,要不要将花殇…”先前与陌邵宁争价的雅阁中,恭敬的仆从在男子身后小心问道。
“不必了。”那男子往安苏所在雅阁瞥过一眼,“本王不过想找一人罢了。”
安苏遥遥听见花殇的话,嘴角笑意更甚,却还要忍不住低叹一句,“逝影大概会直接把我杀了。”
语兰扑哧笑出来,“也许真的会。”
不再理会厅中又发生什么事,安苏落座,重新将神思转移到棋上,沐轻宸执起子无奈一笑,“我的要求还未提,安儿便将自己许了出去。”
“主子不辞千里来樱林舞找人?”恭顺的仆从不明白自己主子话中含义,忍不住多问一句。
男子抿一口茶并没有回答,余光继续停在那间雅阁。
终于见到你了,茗羽安苏。
沐轻宸见安苏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得意表情,轻笑着摇了摇头,低手准备落子,指尖却忽然一颤,棋子不稳地落在盘上,急惶而逝的不安让他忽然怔住,抬起头求证似的望向安苏,见她还好好地坐在那里,面露疑惑的看向他,轻声开口,“怎么了?”
厅中的喧嚣还在继续,夜月的风送来清凉的气息,一切平缓着如同死水。
可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她了。
“一时执子不稳,不过落子不悔,安儿放心。”沐轻宸遗憾的摇头一笑,“好不容易布下的局,却让你捡了现成的便宜。”
安苏放下心来幸灾乐祸地扬眉反问,“不悔?”
“不悔。”沐轻宸点了点头,安苏便不客气地又落下一子,沐轻宸所执一方,尽数落败,无力地摇了摇头,勾唇叹息,“好吧,我替你付了银子。”
“还有礼物。”安苏得寸进尺。
“我知道了…明日按时献上礼物。”沐轻宸伸手弹安苏额头,被她灵巧地闪过,“记得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