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羽伊岚怀疑地抬起头望向安苏的额角,如玉剔透的肤色不见任何印记,安苏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像当真是她自贬身价一般。
出乎意料,茗羽伊岚冷静的神色未变,起身向安苏介绍,“恕伊岚唐突,这位是…”
“风清三殿下之名,如雷贯耳。”安苏望向风凌渊略略一笑,这是她第一次与这位如雷贯耳的三殿下正面相遇。
气宇轩昂的贵胄公子,俊逸的面容如宝石般光彩夺人,漆黑如夜的深眸不动声色的席卷着人的灵魂,沉稳而不失傲气,气度雍容,卓然有王者之相,圣殿选择他作为契约主君,也自有一番道理。可是,如果没有记错,自己的母亲死于北玄与风清的战争中,如果这种怪罪算做牵强,那么爹爹心脉那一箭,是他亲自动的手没错吧。
这个人,真让她讨厌到了极点。
狩猎时间过得极快,一晃眼的功夫已是暮色西陲,虽是残阳,余晖依旧璀璨耀眼,居于天际迟迟不肯归去,这一天平静而安虞。
巡猎的队伍载着丰厚的战利品凯旋而归,营帐四周燃起篝火,难得不拘礼法的日子,连一向拘谨闺阁的氏族贵女也在篝火映红的小脸上露出明亮的笑意。酒盏中摇曳的清酒,孜然的香气,油亮的烤肉发出滋滋的声响,无不令人食指大动,篝火外妖娆的舞姬舞出绚丽的色彩,丝竹清越欢快,在这样的人间乐事中,安苏也微微放松的露出笑意。
“长郡主小心。”不远的篝火爆裂出大片火星,安苏反射性的抬袖扫开退后几步,破空的呼啸声却已在耳边,还有一连串女眷高声尖叫,惊慌失措四散逃离的宾客。
右侧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妖娆的血色在新换的雪纱衣裙上氤氲,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未被衣衫吸尽的血液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安苏面无表情地扫过跌在地上的那名侍婢,那名侍婢顿时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从袖中抽出匕首朝她攻击,方才的接连三支箭矢被折断,在伤到安苏前已失去杀伤力,而因为那侍婢状似护主的一推,后续连发的长箭才会伤到安苏。
那些不开眼的人,到了现在还不肯放弃。安苏眼底冷光一闪,那侍婢还未来得及惊呼,她的手腕已被银丝缠绕,刺向安苏的匕首也狠狠得没入她自己的胸口。不甘愿地瞪着安苏,身体却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四周都是慌乱奔走的尖叫的声,有人高声尖叫着有刺客,安苏这里的情况根本无人关注,这场变动不止针对她一人,那漆黑的密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弓弩,黑夜中箭矢闪着寒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众人就慌张着逃命,相互推搡践踏,还有谁顾得上他人。
不远处被前来护驾的侍卫保护起来的璃乐策也是一脸惊怒,不停高声下令指挥调遣侍卫保护诸国贵客,一眼扫到不远处静静而立,脸色清寒如雪的安苏,顿时闪过一丝恼恨。
“属下来迟,请少宫主恕罪。”钟晟煜不知从何处而来,看到安苏衣衫上的血迹脸上冷意更甚,挥剑扫落密集的剑雨。
“不是让他们收手了吗?公子何在?”安苏止住血流,从袖中拿住一瓶药粉草草撒在伤口处,刚才被那为她斟酒的宫婢一推,不及躲闪箭矢深深划过血肉伤可见骨,看来为了杀她,有人真费了不小气力,连环箭矢,连她的落位都计算的刚刚好,只伤了手臂,还算她的幸运。
“禀少宫主,袭击营地的人隶属神策卫,公子交代邵宁收手后接到朱雀殿的传报,却因为璃乐陛下暗中派出的人阻击无法赶到少宫主身边。”钟晟煜保护安苏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方得了空隙向她解释清楚,“璃乐易和幕后之人消息守得极紧,公子无法,又失了先机,想要再派人混入王室的上林苑已经不易。”
“公子如何了?还有,派人保护右相,不得有失。”安苏皱起眉,能拦得住他的脚步,想必璃乐策用了不少气力,只是璃乐策肯定想不到,他还没打算开始动作,他的儿子已经将计就计利用他设下的所有陷阱反咬一口。
想到璃乐策现在的表情,安苏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的形式对她也极为不利,如果惹恼了璃乐策,他不顾一切反扑,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和钟晟煜一人,未免敌得过。
而且今日之事委实太过蹊跷,虽然她交代了临息对五殿下多多提点,可是以现在的状况,璃乐宣交了兵权没有威胁,信平家勾结的那些州城还未完全谈妥条件支持,到底是什么让他那么着急?
“公子那边有邵宁和花殇,应该无碍,待解决了那一队人,公子他们会立刻赶来,右相大人已着人保护,请少宫主放心。”钟晟煜说话间又扫落几只冷箭,他们所处的位置虽然相对安全,却也在包围之内。
安苏站在暗影中,眼神冷淡得看着四散逃离的人群,能瞒住朱雀殿的信息网,短短几日说动五殿下璃乐易起兵,除了那两个人,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到底是茗羽言暮,还是君王?可不论是谁,她都无法脱离这种纠缠,因为茗羽祭司的身份,所有的麻烦都会朝她席卷,这场政变,还只是开始。
“少宫主,请下令。”钟晟煜出声提醒,以神策卫之勇,以他们二人之力难以抵挡接踵而来的军队,何况刚才的突如其来的刺杀,已经说明有人在暗处盯紧了他们,要取他们性命。这种时候,该如何选择?
“晟煜,撤回你手下的影,不要和神策卫交战,继续撤销的计划。”安苏嘴角微微勾起,表情竟是异常放松,声音淡淡的接连下令,“拿着我的悠然令,让潜在宫中的人将兵符和玉玺盗出,告诉逝影,看看信平家联系的那些州城还不情愿与五殿下达成条约,用一切方法令他们同意,速度越快越好,另外,白虎殿的风云骑隐兵西提七城,青龙殿的玄甲军隐兵莫谷关,随时待命。”
“少宫主要令悠然宫出世?”钟晟煜听到安苏的吩咐皱眉问道。
安苏望着地上的血迹冷笑一声,“谁让游戏越来越有趣了呢?”
钟晟煜接过安苏手中的悠然令,终是迟疑道,“少宫主无人保护…”
“这个时候,璃乐策差不多也知道是他孝顺的儿子做的,而这种情况。”安苏眸中一片冷凝,嘴角仍是笑,“陛下派出的那些精英前来,专门为了刺杀陛下亲封了长郡主,上林守卫是将他们当作谋逆呢,还是别的什么呢?”
钟晟煜点了点头不再迟疑,转身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即使是在保护之下,这些世家贵族中仍有不少人受伤身死,安苏隐在诸家贵女间共同进退,人人沉浸在各自的慌张中,谁也没有闲心注意一个弱质女子。
璃乐易敢对上林苑下手,此刻王宫多半落在了他的控制中,璃乐策除非能用上林苑的守卫击退神策卫,否则想要回到王宫调用兵符谈何容易。在上林苑动手看着凶险,走得对了却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各国使节均在此处,若是能够俘获,以其各自名震天下的身份,进,则可挟持要挟各国,退,则可向各国示好使其接纳新君,安苏按了按额角,只是这万事不备的时候起军,璃乐易也不怕各城州连声反对起兵,毕竟比起一个弑君杀父的乱臣贼子,陛下还有两个儿子可供挑选,所以他这样肆无忌惮,是看准了什么人会帮他吗?对方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能让这个谨慎的五殿下孤注一掷?
宫室华美的上林行宫仍旧灯火通明,而此刻兵甲林立,殿中人人各自警戒,安静得听不到呼吸。
“报。”漆黑的兵甲带着腥气,传报的士兵还带着未干涸的血迹。
“讲。”
“按殿下的吩咐,已将营地分割包围,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右相和承敏长郡主呢?”璃乐易并没有当即下令,反而出言关注起这两个人来。
“这…小人不知。”跪在殿中的士兵亦是一怔,这种时候殿下怎么分出心思去关心两个人?
“临息,你怎么看?”璃乐易转头向侧旁静立不语的儒衫男子问道。
“右相大人身居高位,随侍陛下左右,应该并无大碍,至于承敏长郡主,临息不知。”儒衫的青年男子略略想了想躬身回答道,“不知殿下在此时为何要分心关注这两人?”
“临息还在怨本殿下秘密行事吗?”
“不敢,殿下进退自有考量,只是临息不明白,西堤七城尚未臣服,殿下为何行事如此仓促?”
“你那日的猜测本殿下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陛下的确是那么想的,而且陛下已经知道,神策卫中除去那几个高位的将军都是我信平氏的人,如果现在不动,四国宴之后陛下定会拿神策卫开刀,失去这次时机,本殿下再想起事便不容易了。”璃乐易皱着眉似有顾虑,“何况西提七城,已得了平章王的应允,不必过于担心。”
“平章王这是要…”
“他不想要西提七城,只给本殿下提了一个交易。”璃乐易叹一声气,似乎是想起什么,眼中掠过一丝遗憾。
东方临息心里一凉,果然听到璃乐易接下来的话,“这位长郡主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平章王,他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要她的性命,临息,你怎么看?”
璃乐易望向东方临息,见他神色有异,又问了一声,“临息,本殿下在问你。”
东方临息慌忙揖了一礼,“请殿下恕罪,实在是…太过可惜。”
“哈哈哈,难得一贯不近美色的东方先生也如此扼腕,那赫连卿然果然不愧为绝世的美人。”璃乐易大笑两声,眉间却露出一抹凌厉,褪去往日雅致的面具,声音冰冷无情,“传箭羽队,找到承敏长郡主,杀无赦。”
那士兵刚要领命下去,东方临息却先一步阻止,“请殿下三思。”
“为何?”东方临息接二连三举止有异,让璃乐易不悦地皱起眉,“难道东方先生也要怜惜美人吗?”
称呼一变,东方临息背上顿时出了一阵冷汗,相处这些日子,他早已经明白,眼前这位主子也只是看起来温文儒雅,实质却性格阴鸷易变,如果让他起了疑心,以其诡谲多谋的性格,愿望达不成反而还要赔上自己。
“临息怎会为区区一个美人误了殿下大业,只是平章王的要求太过奇怪,他利用殿下箭在弦上的危险处境诱使殿下交易,于内,右相门生众多,颇得朝野和民众信任,殿下宜招揽,若殿下杀了长郡主,与右相大人必生嫌隙,届时朝野不安社稷不稳,只怕便宜了旁人。于外,长郡主已是既定的悠然宫主之妻,如果长郡主身死,于情于理悠然宫都不会放过殿下继位的璃乐国,它们势力深不可测却不近权势,得利的,怕也是平章王。”
东方临息的话令璃乐易面色一变,沉吟半晌又问道,“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理?”
“其实很容易,条件只需一个,便可令平章王无功而返。”
东方临息淡淡一笑,神色是满满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