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见秦臻满脸笑容说话和气,孔尚良吓得脸色又白了,连忙摆手。他可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是个不折不扣的活阎王,再也不敢有所冒犯,不然他真怕自己被这帮无法无天的丘八给沉进海里喂鱼。
“回禀千户大人的话,在下是受孔家老爷之命前来取盐的。”孔尚良擦着冷汗赔笑着跟秦臻说道,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呵呵,孔先生不必如此紧张,放松放松,我难道有如此可怕吗?”秦臻见孔尚良怂成这样,面上没有丝毫表现,心中却是暗暗鄙夷。暗道圣人后裔就这儿德行?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罢了,碰上稍微硬点的茬子就成了没骨头的软蛋,有辱斯文。
“没有没有,在下只是体虚盗汗罢了,千户大人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可没有丝毫不敬之意啊!”见秦臻的话头隐隐有责怪之意,孔尚良吓坏了,一个劲儿地给秦臻赔礼道歉。可怜他孔尚良在山东那是横着走的主儿,便是巡抚见了都要客气几分,哪想如今落到了福建的一群臭丘八的手里,沦为阶下囚,命且不保,颜面丧尽。
“好好好,我知道,孔先生不必激动。不知衍圣公吩咐孔先生去哪里取盐?莫不是晋江余家吧。”秦臻微笑着问孔尚良。
孔尚良惊讶不已,脱口问道:“千户大人怎么知道这些的?”
闻言,秦臻脸上的微笑收敛了起来,神色严肃起来:“不瞒孔先生,前日我金门守御千户所的巡检船在海上缴获了三船私盐,乃是余家的走私运往山东的货物,想必圣公爷做的就是这桩生意吧。”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千户大人可是冤枉死了在下了,孔家一向做的是正经生意。身为圣人后裔,我孔家乃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便是做些买卖的营生都觉有些辱没圣祖家风,又岂会做这等知法犯法的事情?千户大人明鉴,这三船私盐绝对与我孔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见刚刚还满脸笑容的秦臻瞬间变了颜色,孔尚良吓得一哆嗦,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摔下来,惶恐不安地辩解,刚擦完的冷汗又一下子冒了出来。
“诶,孔先生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见这厮这么不经事儿,秦臻又春风化雨般地露出和煦地笑容,安抚孔尚良道:“孔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圣公爷一个人操持着那么大的一个家业,至圣先师的香火供奉都是他一人操办,太过辛劳了。这点小事不必再惊动他老人家费神,孔先生可明白我的意思?”
“是是,千户大人说的是,不知千户大人的意思是?”惊吓过度的孔尚良有些转不过弯来,疑惑地看向秦臻。
“孔先生若不嫌弃的话,那暂存在仓库之中的私盐自可取去,算是我给孔先生赔罪的一点心意,如何?”秦臻似笑非笑地盯着孔尚良,如是说道。
秦臻的话都说的这么透了,孔尚良要是再不明白那就真的可以去撞墙了。孔尚良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呼~~~吓死我了,原来这小子是想跟我孔家做生意啊,这下小命总算是安保无虞了。”
没了小命随时不保的担惊受怕,孔尚良总算恢复了一些镇定,他稍稍沉吟了一会儿,道:“千户大人这么说是在打在下的脸面啊,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啊,何来赔罪之说?您叫在下如何好意思见人?这样吧,在下把盐就收下,价钱按行价给您。这样一来,在下这边说得过去,您那边也说过得去,两全其美,怎么样?”
“孔先生你啊就是太客气了……好好,就依先生之见,不过行价就不必了,给一半意思意思就行了,算是晚辈我给圣公爷一份聊表心意的薄礼吧。”秦臻用手指了指孔尚良,笑了起来。
“千户大人放心,您的心意在下自会带给圣公爷。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方才在船上多有冒犯,在下给千户大人赔罪了。”孔尚良凭空生出一股气力站了起来给秦臻作揖。
祸福易变如此之快,孔尚良不禁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刚才小命都可能不保,现在却把生意做成了,还省了一半银子,如何叫他不大喜过望?方才不堪回首的情景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现在他看秦臻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浑然不觉方才视其为活阎王的样子。
“诶,孔先生不必多礼,作为晚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先生身子还虚,快快坐下。”秦臻起身拱手,彬彬有礼,他接着又对房中的两名侍卫道:“准备一间客房,孔先生今晚留宿。吩咐伙房做一桌酒菜,孔先生应该饿了。”
不等孔尚良说话,秦臻便对他道:“孔先生应该累了,我不便再打扰,先生随他们下去休息吧,若有需要直管吩咐他们就是,不必客气。”
“那就多谢千户大人了,在下先告辞。”孔尚良恭敬地朝秦臻拱了拱手,随后便被两名侍卫搀扶着出了书房。
房门被带上后,秦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将头靠在太师椅上,盯着桌案上的油灯,嘴角不知不觉地浮现一抹阴沉的冷笑,轻声呢喃道:“孔家?哼哼……”
……
水澳城,指挥使公馆内,刘涛刘志表兄弟两人一左一右静静站立在秦晖的身边,屏气凝神,默不作声地盯着正在看信的秦晖。
看完书信,秦晖没有吭声,而是望了望窗外升起的朝霞。过了良久,他才喟然一叹:“此子果真非是池中之物……老了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秦家后继有人了,老夫这把老骨头纵是散了,有此继者秦家也无惧任何人了。”
仔细地看了秦臻写的这封洋洋洒洒千余言的书信,秦晖仿佛身在梦中被人一语点醒,大惊之余又觉大喜。
秦晖惊的是一只巨手悬于头顶而不自知,此时明了只觉一阵阴寒刺骨的凉意袭上心头,让人不禁浑身颤抖,若信中所写变成现实,那么整个福建乃至东南数省都将沉入万劫不复地境地。喜的是,书信之中早已写明了应对之法,条理明晰,丝丝入扣,更言明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秦家称雄于万里碧波之上的第一步。
以秦晖几十年老江湖的经验来看,他相信秦臻所言非虚,尽管信中全是猜测而没有证据。其实在此之前,秦晖早就有所预感八闽将会有大乱,只是一直不得要领而已。此时被秦臻信中所言点醒,自是深信不疑,对自己这个小侄儿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钦佩。没错,是钦佩,秦晖纵横八闽数十年,还从未如此钦佩过一个人。纵然钦佩的此人是自己的侄儿,秦晖也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秦臻若是知道自己一封无凭无据的书信竟能赢得大伯如此评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想来更多的是惭愧吧。
“刘志,京城那边的消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查探,该拜访的人家一户也不能落下,该花的银子一分也不能节省,明白吗?”收好书信,秦晖这般叮嘱刘志道。
“是,属下明白事理,绝不会因小失大,请大人放心。”刘志神色郑重地保证,而后出了公馆布置去了。
刘志走后,秦晖转头看向刘涛,对他道:“刘涛,你回去金门后要全力辅助臻儿治理好金门一应事务,从现在起臻儿便是你真正的顶头上司,他的话你要当作我的话去听去做,以后切记不可再有顶撞上峰的事情发生,否则先不管臻儿如何,老夫这就不容你,明白吗?”说到最后,秦晖的声音愈加严厉。
刘涛垂首抱拳,神色肃穆地点头应是。其实不消秦晖吩咐,当他在前往晋江的快船上忍不住好奇偷看书信之时便已明白三少爷非是常人,心中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决定跟紧这个非同寻常的三少爷,干出一番大作为。
“如此甚好,你赶快回去金门吧,岛上事务臻儿尚不熟悉,你要多多扶持他才是。”秦晖挥了挥手,示意刘涛赶紧回去。
……
晋江县城,府衙偏厅,满面红光的梁县令正在给新上任的贡知府汇报思想工作。
梁县令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可谓十分滋润,本以为他这个没着没落的受气知县铁定不受新任知府的待见。他一没能力,二没政绩,三没靠山,等新任知府上任再次被人架空坐冷板凳是必然的结果。
然而情况却是大大出乎了梁县令的意料,新任知府不仅没有架空自己,反而放权下来庇护自己,言辞之间更是对自己颇为亲热,这叫梁县令有些懵了,自己区区一个举人出身的知县何德何能受翰林出身的知府大人如此器重?他很是想不通。
直到这两天,梁县令才探到一些消息,得知贡知府居然与秦家二老爷相交莫逆。如此,梁县令方才恍然大悟,以为贡知府对其青睐有加全都是看在秦家的份上。梁县令不禁有些汗颜,原本他还恨透秦臻这个害他不浅的小兔崽子,此时却是无地自容,心中大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三公子的君子之腹,人家不仅没有过河拆桥,反倒积极为自己牵线搭桥,铺好前程,真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