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秦臻冷然一笑，梁县令不自觉地心里一紧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稳，他头一次发现眼前这纨绔之名远播的少年竟有如此叫人心悸的气势，与之前判若两人，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咳咳……”梁县令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转移话题道：“咦？三公子的肤色黝黑了不少啊，如此看来英武之气更是逼人了。”
“是吗？这些时日在闽县帮着家里处理了一些事务，每日风吹日晒，皮肤想不粗糙都难哟。”秦臻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心里咯噔了一下，见梁县令神色无异，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他便放下心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里却是想着以后千万得注意细节，如今好在梁县令并不熟悉自己，若是换做有心之人瞧见，只怕自己就要露出破绽来。
“对了三公子，听闻贡知府与令尊交情不浅，相交莫逆。说来本县能有今日全是沾了令尊的光啊，还请三公子回去代本县谢过令尊。”梁县令之前只是听闻贡知府与秦家二老爷有交情，但今日见秦臻对贡知府的态度有些玩味，他心里很是不安，是以借此机会来试探秦臻的口风。
梁县令在晋江县窝了快六年了，不出意外的话将会在晋江县令这个位子上通考九年，而后致仕，想要在往上爬的机会很是渺茫。梁县令有自知之明，他不是进士出身，又无靠山后台，且年龄也大了，想再进一步根本没有可能。能在县令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上三年而后平稳地退下是梁县令最大的追求，是以他十分在乎秦家的态度，因为在晋江县乃至泉州府，秦家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相交莫逆？梁大人说笑了，家父不过在京城参加会试时与贡知府喝过一顿酒罢了。府尊大人绯袍高官，翰林出身，家父不过一介举子，可是高攀不起啊。梁大人可别这么说，传出去倒是叫别人说我秦家挖空心思地攀高枝呢。”秦臻连忙摆手，正色道。
“哦，原来如此。”从秦臻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梁县令神情一滞，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心乱如麻。
“梁大人，学生还有事情在身就不多留了，告辞。”见梁县令有些失神，秦臻心中暗暗点头，他起身告辞道。
“哦好，三公子有事只管去忙吧，请代本县问令尊一声好。”梁县令心里虽是乱如麻，但很快恢复了过来，起身相送，不敢怠慢。
“梁大人请留步，切莫折煞小子。”秦臻和煦地微笑，朝梁县令恭敬地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看着秦臻消失在回廊上的背影，呆立良久之后梁县令才回过神来，他神情忐忑。从秦臻的话里他分明可以猜到知府大人与秦家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融洽，这下可苦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县太爷了，两边都是开罪不得的，这么一来可就麻烦了……
出了县衙，秦臻本来打算回秦府一趟，然后再去看望黄汝良一次，不过现在却是打消了念头。自己肤色较之以前有了很大变化，根本不是两三天可以转变成的，自己冒名顶替二哥之事只有极为少数的人知晓。若是这么鲁莽地去见亲近之人肯定会露出破绽，要是叫有心之人瞧见那就麻烦大了。
换马、乘船花费了数个时辰的时间，秦臻才赶来天黑之前回到了金门岛，料罗湾码头上负责驻守的士兵都是秦臻的嫡系，千户大人离岛之事已被严加封锁，除却刘涛等几个人外再无人知晓。
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公署后，秦臻换过一套干爽的衣衫便走进书房处理起公务来。金门岛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本不需要千户大人亲力亲为地一一过目，但是秦臻初来乍到，骨子里有种不安全感，是以岛上的大小事务他得尽数掌握才能安心。
积压了一天的卷宗堆满了小半个桌案，别看千户只是一个武职，但处理起公务来丝毫不亚于一个县令的工作量。而且秦臻所在的金门所乃是五卫十二所中的重中之重，漏掉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产生影响极大的后果，给沿海之地造成风波动荡。是以在金门所当千户权力虽大，但责任却也很重，不说别的，光这堆积一天下来的卷宗处理起来都十分费劲吃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长时间坚持下来都有些吃不消。
金门所前任的正千户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他便是吃不消这劳累伤神的繁多公务才主动向指挥使秦晖请辞的。他本想让家中孙儿继任，却是被秦晖找了个借口暂时压下，把秦臻的二哥秦铭派到金门所做守御副千户，如今却是便宜了秦臻。
“刘涛，命人去把叫周吉昌过来。”秦臻拿起一份卷宗看过之后眉头微皱，对着书房外候着的刘涛吩咐道。
刘涛应了一声便去差人了，他名义上是金门所的百户，但其实际身份是秦臻的亲兵。他所管辖的那个百户所驻扎在烈屿，平日自有麾下心腹帮忙管理，而他主要职责是帮千户大人处置许多外人无法知晓、不能知晓的事务，相当于机要秘书。
不一会儿，书房外响起敲门声，周吉昌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等待秦臻的召唤。
“进来吧。”秦臻应门了一声，见周吉昌轻步轻脚地进了书房，秦臻也不跟他客套，径直问道：“宝元，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说着秦臻晃了晃手中的卷宗。
“是大人，今日清晨卑职在金门岛附近的海域例行巡防，前前后后发现了十多艘没有装载火炮的战船在岛屿附近的海域游弋，这些船大多是草撇船，或是苍山船。据船上的船员说这些船乃是福州造船厂新造的船只下水试航。卑职想绝对没有这般简单，于是派人跟踪其中一艘战船，发现这些船只尽数回航到了旧岱屿。”周吉昌娓娓道来。
“旧岱屿，那不是南日水寨的驻地吗？这些船只是张定远从福州造船厂购来的？”闻言秦臻微微一诧，不解地道。
“这个卑职就不太清楚，不过回来的那人却说旧岱屿停泊了许多陌生的战船，根本不是五卫十二所中的船只。”周吉昌又说道。
“嗯，做的不错，本千户自有分寸，你下去吧。”沉默了一小会儿，秦臻微皱的眉头舒缓开来，眼角含笑地打发周吉昌。
“是，卑职告退。”得了三少爷的一句夸奖，周吉昌心中兴奋不已，他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书房，精神饱满地投入工作中去了。
周吉昌走后，侯在书房外的刘涛推门进来，在外面他将周吉昌所说听得清清楚楚，进来便道：“千户大人，需不需卑职派人去旧岱屿盯梢守候？”
“不必了，想来这些战船也不是张定远的，既然这些战船敢大摇大摆地开进我金门海域，想来必定有恃无恐，不必与他们计较什么。”秦臻摆了摆手。
“听大人这么一说，卑职倒是想起来了，再过半月不到便是‘五卫大比武’的日子，想必这些战船是外省卫所赶来观礼的船只呢。”听了秦臻的话，刘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道。
“五卫大比武？”闻言秦臻微微一愕。
“是啊，千户大人也给忘了不是，都是这些天太忙了。”刘涛笑道，本来这件大事他是不会忘的，只是这些天金门所连连出了大事，先是二少爷被不明势力重伤，接着三少爷李代桃僵，然后又是炮轰湄洲哨所等等事情，刘涛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把这件事忘诸脑后。
“哦，对对，差点给忘了。”秦臻装模作样地哦了两声，脑中却是在搜索关于这“五卫大比武”的信息。一个刹那间，秦臻便明白了这“五卫大比武”是个怎么回事。
五卫大比武顾名思义便是福建沿海五个守御卫所之间的军力较量，跟大阅兵差不多，把船只火炮开进海里搞个声势浩大的阵势，几个卫所之间再搞场比武竞技大会，让各自军中的武艺高强之人一较长短。这活动每三年举行一次，声名远播，盛况空前。
别以为五卫大比武只是闲的蛋疼的兵大爷们的一次热身活动，其实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每到五卫大比武举行之时，全国各地的商贾权贵都会找借口赶来福建观礼。是以每到这个时候，泉、漳二府之地权贵云集，热闹非凡。这些平日里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大人物当然不是为了看场竞技比赛那么简单，没有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谁也不会闲的蛋疼浪费时间不远千里跑来福建凑这热闹。
漳州的月港乃是整个大明唯一一个合法的进出口贸易商港，它的存在喂养出了势力庞大的八闽海商，别人看在眼里恨在心中，谁都想进来其中分上一杯残羹。八闽海商虽然势大，但也不敢为天下人为敌，自己吃肉总得给别人留口汤，把事做绝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是以这五卫大比武其实是一场分配利益的盛宴，非八闽之地的商贾权贵能够在其中分得一丝利益的盛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