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正乱着,二叔秦瑞突然转了性子,这些天居然不出门而是在书房里呆着了。老太太以为老二生病了,忙要请大夫,二叔身边的下人赵诚跑来禀报,二爷已然抽身欢场,决意要奔赴文坛一展身手。对此家里人一个都不信,想来二爷大约是又有了什么新鲜的玩意了,好在他虽然对家里没什么贡献,但也不曾惹出什么大的祸端来,如今乐意呆在家里看书,家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这日言舒趁着屋外阳光大好到花园里采风,顺便也带着纸笔,打算把这秋日的尾巴记录下来。
到了花园里没走几步就听到了三姐言菱的说话声,以及小娃娃咯咯的笑声。走近了果然是言菱有带着幼弟在玩,这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言舒都裹着厚厚的大氅,唯恐染了风寒,她幼年在通州别的不说,那药物是吃够了的。
言菱和言景玩得惹了,都只穿着一身略厚的棉衣,叫人称奇的是,这两姐弟的衣物从颜色到样式均是一样的,但只是大小的差异,再加上两个都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看着实在喜人得很。
言菱先看见了言舒,见她身后的小裳小慈分别拿着纸笔画板,笑道:“舒妹妹这是要来作画么,难得这样的天气舒妹妹也肯出来。”
“在屋里闷便出来走走。”言舒道。
言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偏头拿下巴点点后头的小亭子,道:“那边的亭子已经有人了,舒妹妹要画画怕是没地方了。”
“恩?”言舒有些疑惑,秦府花园里的小亭子建在湖心,视野很好而且没什么人去,言舒平日喜欢在那里作画,她往那边看了几眼,确实有人在,但只有背景,看不清人。
“是谁?”
言菱古怪地笑笑,道:“二叔,如今日日在这里吟诗作对呢,风雨无阻。”
二叔终归是长辈,言菱这一番话嘲讽意味颇重,引得她身边一个略眼生的嬷嬷拼命咳嗽,她回头白了那嬷嬷一眼,道:“咳什么咳,有病回去吃药!”
那嬷嬷被呛得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沉默了片刻,竟真的扭身走了。
言舒看得大惊,这三姐言菱身边的丫鬟可一个个都唯她是命,就算是有身份的嬷嬷们也不敢怎么管她,何时来了个敢当众甩脸子的嬷嬷。言菱见她好奇,撇着嘴解释道:
“是母亲找来教我规矩的,说是从宫里出来的,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看我迟早弄走她。”
这嬷嬷不论是什么出身,既然来了秦府那就是秦府的下人,就算主子不听教,也该好好教导,如她这般给主子脸色看的确实太没规矩,言舒也没得说的,和言菱说了几句就往湖心小亭去了,既然看到了,怎么说也该去打个招呼。
二叔如今已经不再时时把玩他那柄玉骨折扇了,他以前一副儒雅清贵的打扮俊秀风流,如今转换了风格,居然也不叫人觉得突兀,他身着一件广袖长袍,右手腕上松松地系着一条雪白的汗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在微风中飘动,远远看着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二叔,”言舒请安。
“又不是什么外人,用不着这么多礼。”秦瑞道。
“是。”言舒应道,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二叔还与那位闻涛先生相交吗?”
“恩。”秦瑞略狐疑地看言舒,“怎么?”说来也不怪他多想,家里的几个姑娘都长大了,前面又有个大姐在论亲,若言舒真有什么想法倒也不稀奇。
“没事没事,”言舒忙摇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来打听这闻涛的人品,“只不过,有些好奇,此人志趣奇特,不知人品是否也是如此?”
“闻涛才华出众,只是不得志罢了。”秦瑞说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些孤寂寥落的神情,仿佛自己同样是怀才不遇。
“是么。”言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看这样子,二叔与那闻涛似乎是做了朋友了,而且二叔还对其印象颇好,与二叔志同道合的那些人......言舒深深为大姐的未来担忧。
“老太太在房里吗?”秦瑞又问。
“二叔可是有事?祖母这会儿应该从佛堂里出来了。”言舒出来时刚到福寿堂请了安。
“恩,”秦瑞点点头,带着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离开了。
晚饭后老太太持续多日的阴郁心情突然转晴了,言舒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二叔的功劳,果然到了第二天消息就传出来了,二叔终于浪子回头,打算接受三叔的安排去谋份差事来做,他唯一的要求是得在博学院当差,什么职位都可以。博学院算是朝廷花钱养的一批会读书而又不怎么通俗务的人,没什么权势也没什么油水,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平安稳定了。这要求实在不高,而且在这种地方,二叔再想得罪人,三叔也有把握能扛得下来,所以不仅老太太,三叔也十分欢喜。这一次是二叔自己要求的,并不是老太太的意思,大家都觉得大约这些日子二爷决意转战文坛兴许还真有那么回事。
一件事情解决了,那么另一件事——与杨家的亲事问题就显得更加迫在眉睫了,老太太叫人封了拜帖送往杨府,当天就收到了回信,第二日二婶吴氏就把大姐言绯从房里解放出来,前往拜会杨罗氏,这一次就只带了言绯一个,安全得很。不过言舒可不觉得这样就保险了,二姐固然没了机会搅局,但大姐的解决事情的方法一向豪放直接,言舒很为吴氏担忧。
吴氏从杨府回来后,直接让丫头们把大小姐带回房,禁闭接着关,而她自己则是匆匆往老太太房里去了,脸上的表情喜怒莫测。两人在房里商讨了近一个时辰,吴氏出来时,脸上不大好看,但也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关系,言景小娃娃染了回风寒,小病了一场。明氏不敢再让言菱带着他在外面玩了,于是无所事事地言菱又开始大姐言绯的婚事了,拉着言舒去澄瑞院打听消息。
不同于吴氏的着急上火,言绯的小日子过得颇自得,和丫头们有说有笑,做做绣活,看看书这日子就过去了。言菱见了不免嘲讽:“大姐姐这日子很悠闲嘛,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肯把杨家公子让给言芊。”
言绯眼都未抬,冷静道:“我不要还不许妹妹们拿吗,那也太霸道。”
言绯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了,这也就是在言菱面前,这个三姐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扬起斗志,绝不允许被轻视。
言菱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姐姐究竟做了什么,我看二婶这回气得不轻。”言舒道,二婶吴氏也是个直性子的人,发起火来挡不住,但消气也快。这会她看着没怎么样,但自从杨府回来把言绯关在房里就再没过问过,好似完全忘记了这个女儿。
言绯笑了一下,道:“那杨公子对我无礼,我给了他一耳光。”
“哈哈哈——”言菱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又猛地停住,脸色一下沉了下来,“那杨家夫人什么态度?”
“什么?”言绯莫名,“自然是对我不满了。”
“我是说,她们家的人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听了言菱的话,言舒的心也是咯噔一下,一个女孩子出手打人,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新闻,若是被冠上悍妇的名头,大姐言绯的未来可就悬乎了。
言绯的脸色也是一下子就变了,半天没说话。
“我都不好意思说!”言菱忍不住狠狠嘲讽,“你做事之前难得就不会想想后果的吗?那杨家公子你不喜欢,拒绝地法子多得是,能不能别这么蠢?”
言绯的脸黑得更厉害了,梗着脖子道:“我不怕,这样正好省去我的麻烦,免得那些不知所谓的家伙上门提亲。”
言菱冷笑:“那你就一辈子守在家里吧。”
言舒也不忍不住道:“姐姐这代价太大了。”
言绯明白她的意思,越发恼怒起来,脸色极其难看:“你们就会说风凉话,我能怎么办,你们懂什么!”
“姐姐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二婶的安排呢,说不定那会是更好的未来。”言舒试着说服她,说实话她一点也不觉得那个爱好仿照玢闲字迹的闻涛先生有什么好处。
言绯白了她一眼,一副懒得与你说的表情道:“你问问你三姐姐,叫她嫁给她那个侯爷世子的表哥如何?”
“侯爷世子?是那位明瑾吗?”言舒道,明氏出身侯门,她的嫂嫂也就是明罗氏生了一儿一女,长子明瑾,将来势必要继承侯爵的。
言菱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你能与我相提并论吗?”那副俯视一切的神情立现。
言绯看着她,差一点点就要把闻涛的事情说出来了,到最后强逼着自己又咽回去:“那萧公子未必就愿意娶你!”
言菱一笑,丝毫不在意:“那你就等着看好了。”
自家三姐的这档子事言舒仅仅略有耳闻,只知道那位萧公子身份不凡,是比明瑾更出众的人物,具体是个什么人,如何相识,言菱不肯说,言绯言芊更不愿长她的志气,为她宣扬,于是这位萧公子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不是言舒了解的事情她没有兴趣,便又把话题拉回去:“依我说,大姐可以同二叔说说看。”言舒说起这样的话很有些纠结,她一方面觉得应该顺着言绯的心意,让她幸福,另一方面又对二叔看人的眼光非常地不信任,担心如此一来会毁了大姐的一生。
言绯此时心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放到心里。
离开澄瑞院后,言菱一个劲地瞅言舒,那温柔灿烂的笑容直叫人汗毛竖起。
“三姐有话就直说吧——”言舒忍不住道。
“你知道什么是吧?”言菱肯定道,“你们两个把我当傻瓜吗,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讨论事情却又不告诉我全部。”
言舒:“三姐姐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吗,又何必问我。”
“还真有这么个人吗?是谁啊?”言菱疑惑道,“居然连你都知道了,而我却没有发现,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这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将自己立于至高的位置,这份自信有时候真叫人佩服,言舒道:“姐姐去问大姐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你刚刚还说知道的。”
“姐姐记错了,我确实不知道。”
“你!”言菱瞪着她,无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