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知道内情的,便开始挤眉弄眼:“啧啧,你不知道啊?苏河一带有名的交际客,叫曼离的,这小娇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抛夫弃子,经常随船跟客人到处胡闹玩耍,也常来咱们这里......”
“哦。”先前出声询问的人脸上便开始露出或猥亵或不怀好意的恍然大悟。
楼上被唤做曼离的女子仿佛对底下的一干议论恍若未闻,拧着身子依了木镂栏杆打个旋,仰头兀自咯咯一笑,甩了帕子拍拍有些闷红的脸,复又低垂下来的眼中便满是勾缠暧昧:“喂,姓乔的,本小姐看上你了——”声音格外的沙哑诱惑,只让人觉得酥媚入骨。
那边头,彩妆未褪的乔老板袖手一笑,眉间眼底俱是淡雅:“姑娘说笑了。”
曼离闻声仰天大笑,继而用帕子擦擦笑里带出的泪,随手扔掉。帕子失力,轻飘飘的坠下楼来。
女子红唇微嘟,撒娇一般的表情中,话语里突然便带上了些许的寂寞,些许的无辜:“你陪本姑娘几天,可好?”
此言一出,楼中一片哗然。
世事花繁锦簇的光鲜外表下,往往掩埋着无尽的混沌和黑暗。男旦下午唱戏,晚上陪酒一直是公开的秘密。可这乔老板既非男旦,又不是寻常戏子。反倒是那出口相邀的人,既是女子,又非正经人家......啧啧,怎么说呢?真大胆。
一惊之下,大家都转头去看那乔老板的反应。
乔生的神情倒是云淡风轻,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抬起的眸间便流光溢彩,只让人觉得呼吸一紧,不能逼视。
“姑娘天天陪着人,还觉得寂寞吗?”声音温雅轻缓,便冲去了言语中的锋利。
顿时便是满堂哄笑。有些个好事的,甚至当堂拍着巴掌叫起好来。
楼上的曼离恼羞成怒,横指一竖:“你!等着——”浓艳的眉眼消失在栏杆后,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木板楼的声音。
乔生便淡笑着等在原地。小帽子也终于拉着梨落挤到他身边。
不消一会儿功夫,伴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曼离出现在了楼口。
方一对上乔生脸上的清浅笑意,瞬时冲天怒火变成丝丝柔情。理理鬓发,浓妆美人儿摆着腰肢款款行来,先前强势的话语也变成了吴侬软语:“我有钱,我包你几天好不好?”
众人脸上形形色色的全是惊愕,梨落差点被惊得绊倒在小帽子身上。
乔生却只眉头轻皱,然后笑答:“不好。”
这俩字儿真是太妙了,言简意赅又同时具备杀伤力和针对性。
零星的窃笑立刻变成满堂嗤笑,都只冲了那烟视媚行的女人。小帽子甚至在梨落身边笑的前仰后合,眼泪横流。
“笑什么笑!”曼离转身跳脚怒骂,脸颊羞红,显得很是难堪。气红了的眼睛左右乱瞟,先对上的是梨落,怔了怔,转头盯上了小帽子。
“啪!”如此响亮的一计耳光。
小帽子应声被抽翻在地,落地时,双手撑在方才被打碎的茶碗渣子上,顿时便有细细的鲜血渗流了出来。
梨落匆忙扶起小帽子,挑掉他手上的碎瓷渣子。小帽子显然是受欺辱惯了,只要不伤及性命不损其骨行,便低了头去默不作声。
耳边,乔生的声音虽还沉雅温和,却也不再笑意重重:“小姐妆后姿容惊人,身手也是勇猛无匹,若是能弃了那风月场,转投这武生行,想来定比乔某更有成就。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不奉陪了。”言毕,转身而去。
周遭有些知根底的便低声絮絮道:“就她那还有钱?啧啧,不知道乔老板这老板两字还另有玄机吗?”
旁边又有人答言:“你也不看看她那样子,小底气见儿的,岂会知道乔老板单在西水镇上就开着好几家胭脂铺子纸砚铺子?又怎会缺钱?”
梨落心中蓦地一惊——胭脂铺子?西水镇上的胭脂香粉铺子,不是一直独属自家一家的吗?
未及深想,耳边又传来另一阵窃窃私语:“对了,老哥听说没?五年前苏河一带最大的富户顾家,那家小姐也是为得乔生青眼,弄的败光家财被逐出门来,也没换得乔老板转眼一顾呢,听说最后那顾家小姐还疯了。”
“这事当年闹得纷纷扬扬的,谁不知道呢。老弟,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件事,前日里我家那小子说有疯子乞婆在城南河廊下追打他,咱几个的孩子经常在那便玩耍,今后可得多注意点。”
“哎,可不是呢,最近世道不太平,乞丐也格外多起来了,日子不好过了啊......”
梨落心中有些发冷,原来那日在城南河廊下所见,是实非虚。
乔生——对人语笑清浅的是他,唆人跳水自尽的也是他。他到底是淡然温雅的?还是魔魅危险的?!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别说了,咳咳,乔老板的未婚妻正在后台边站着呢,散了吧大家伙都散了吧,回家陪自个儿老婆去......”
梨落转眼看去,果是梅婳远远的站着台边,冷眼看着那曼离在原地跳脚叫骂。
戏已结束,周围人慢慢散开,那叫做曼离的女人叉腰驱逐开几个看热闹的浪子青年,拍拍身子,便欲离去。
身边,小帽子理了理手上的伤,苦着小脸也打算离开了。
梨落转手拉住他,低声道:“小帽子——等等。”
小帽子愕然回头,梨落拉着他,走到角落里捡起方才那女人随手在楼上扔落的手帕子。
咳咳,好一阵浓香扑面,只呛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梨落起身环视四周,楼里人已散掉一半。那曼离身边,周镇长家的小儿子正带了自家的悍妇穿过大堂——甚好,甚好。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