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无事地过了半日。先前的快感已然渐次消退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忡忡的满腹忧心。
经过今日这一闹,怕是大半个秦宫都要知晓随燕国太子丹来秦的贴身侍女不属人类,而是只喝人血的狐妖了。悠悠众口,以讹传讹,还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哎,成了一时口舌之快,却不知要徒惹几多是非。
玉儿从外面端了一盘子糕饼进来,拣了一块儿好的递到我嘴边,我挪身轻手推开。玉儿疑问:“姐姐怎么不吃?没有胃口吗?”
我微微颔首,方才为了唬婉月公主,手端着腥臭的狗血碗还要装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去闻,靠近碗口时那扑鼻而来的一股子咸腥恶臭之气,回想起那碗里血体表面清漂着一层薄薄的血膜,其上还浮着几颗随时会裂崩开来的气泡。。。。。。光是想着都要直呕出来,哪里还会有什么胃口。
玉儿劝我不动,只好端到一边自去吃了。
窗外夜色点点蒙了上来,屋里微微有些发暗。想来燕丹应该就快回来了,心里开始有些打鼓,若是他得知了今日之事,会不会觉得我闹得太过?他以质人的身份寄身秦宫本就多有不便,我却还不懂事的屡屡为他惹麻烦,从前的夏文嫣必定是不会这样的,他是有多大的耐性能容得我这样一而再再而三?
那些白日里趴躲在窗前偷偷看过这一切的小丫头们也是与我一块耍过的,这一闹,再见了我不也是掉头就避,她们又会怎样向燕丹转述这胡闹的种种过程,若是哪个嘴下刁钻,他会不会偏信了她们所言,也如她们一样认为我是个妖怪?还是说他这几日故作繁忙,其实,早已对我心存疏离之意?
歪趴在榻上这般几经焦灼地自忖着,心中总不能静。思来想去,终是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倏地翻身坐起,抬脚朝外走去。玉儿在身后急急起身,问:“姐姐是要去哪?天色晚了,玉儿与你同去吧!”我头也没回,脚下不停,道:“你且呆着,我去去就来。”
来到正殿门前,贴着窗子朝里望了望,只见几个小丫头各忙着手里的活计,燕丹果真还没有回来。闷闷叹了一声,撤回了身子,这是要等到何时呢?一面自问着,一面闲闲地举步在殿前左右踱了起来。
西边天幕已有新月漫漫拱了上来,那一弯清白,就如同燕丹望着我微笑时淡淡勾起的唇角,距离再远,也会让人心悠悠然起来。。。。。。哈!一抹绯红不觉染上了双颊。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就这般难以自抑了?眼望着这再平淡不过的景象,怎么也会在心底不自觉地忆起他的迷人之处?难道我之前的所有顾虑都抛下了吗?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竟然连自己也徒然不知。
“文嫣。”
一声轻唤,断了幽思。回头去看,确是燕丹已经回来了。如我刚忆起的一般,他嘴角噙着淡笑,缓步朝我走来,柔声问:“怎么一个人在这站着?”
他这一问,我方才想起自己此来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他讲起。犹豫了半天,也还只是垂眼摆弄着身上衣带,说不出话。
他轻笑一下,眼中带着些许讶色,问:“白日里不还是很神气活现的,现在却是怎么了?”
我不由得“咦呀”了一声,纳闷道:“殿下又不在,怎么会知道的?”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今日婉月公主到公子成蟜那里哭诉,可巧我正与公子在一处饮酒,也就顺带着知道了。”
可不正是,这么大的事,我还蠢笨地担心自己身边的丫头会告知燕丹,却不想婉月公主已经四处传的沸沸扬扬了。
我愈发觉得难以启齿,低声试探着道:“看来殿下是留不得我了,留着我也只会图惹麻烦。”
燕丹撇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还真的是麻烦。”
心倏忽间沉了下去,直沉到底,赘得整颗心隐隐的疼。他可不就是嫌我麻烦了?可我凭什么就认定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嫌我弃我呢?如何就能这般自信,就能这般自作聪明呢?如今听他亲口说了这话?又是如何?只能说是自作自受,真真的活该。
心底自嘲地簿笑了一番,抬起脸看着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掩去满眼的失落与伤怀,也懒得去掩,索性就这般看着他,不说半句话。
他忽地大笑起来,笑声明快好听,我却觉得格外刺耳,眼中莫名地就要涌出泪来。自觉难堪,不愿再呆下去,那许多的话也是无需说了,全当什么也不曾发生。。。。。。呵,可不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我强掩住就要落下的泪,转身欲走,却被一只手猛地拽住,用力一扯,拉进了怀抱。
脸正正扑在他胸前,一片温软。他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柔柔响起,“那婉月公主被你戏弄得这般惨,若是哪一天她知道了你并非狐妖,你岂不是有了大麻烦了?”
我不敢相信地愣了一愣,起身抬眼看他,“你说的麻烦就是这个?”
他不解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满心的失落顿时荡然无存,一丝欣喜藏无可藏地浮上面庞,伴着几分羞红,我躲开他的目光,悄声回了一句,“没什么。”
他笑叹一声,玩笑着说:“你也太过顽皮了,把婉月公主吓成那副疯头疯脑地样子,居然还指着我说。”他顿了一下,捏嗓学起婉月公主说话的声音,道:“‘燕太子,你可知道你那贴身侍婢,就是那个夏文嫣,她不是人的,她是只狐妖,狐妖你知道吗?狐脸狐身,长长的尾巴,她可是会吃人的,今日若不是我逃得快,恐怕连骨头都不能剩了。’”
燕丹学模的样子与婉月公主有着七分相像,看着极为好笑,我被逗得禁不住笑得喘了起来。这个婉月公主也太会编排了,她是何时就见着我狐脸狐身了?
好半天,我才喘定了气。燕丹只在对面笑睨着我,一双美目,灼灼如火,悠悠似波。心中的羞臊又被勾燃起来,只觉好没意思,撇开眼又欲闪避。反被他原揽在我腰间的手略一用力,重搂进怀中。
他微叹了一声,喃喃道:“我从不怕你给我惹任何麻烦,唯一会令我惧怕,令我痛心的,便是因我护你不全而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到别人的伤害。”
心中一片温热,他怕的只是我会受到伤害,而我呢?却不怕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只是怕有一****会厌弃我。
双手紧力环住他腰间,再不愿离开他的怀抱,也再不去想他究竟爱的是夏文嫣还是于她体内的我,我只知道,他的一句话就能左右我的悲喜,我只知道,若是他此时问我愿不愿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夫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告诉他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