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位于整座秦王宫的正西方,与我们那处偏僻角落相距颇远,一路弯弯转转,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到了。几名宫女手捧着盛装了残食余羹的盘碗从殿内走出,见了我们,纷纷低头避让到一边。
婉月公主一进门,便带着哭腔喊闹着一头扑到太后怀里,极尽委屈地叫道:“母后,您要为婉儿做主啊。”
面前的女人,鬓发向上拢挽呈结鬟式,髻上曳曳簪配双凤金步摇,一身明黄色拖地金丝长衣,集显雍容华贵之气。她便是秦王嬴政的生母,赵太后。按推算,赵太后也该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依旧肌肤细腻润滑,双目炯黑明亮,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显妩媚至极。好似这许多的岁月在她脸上都留不下一丝痕迹,与我们这些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相比,不但在姿色上丝毫不弱反而是更具着一种我们所不能有的丰韵。
赵太后放下漱口的杯盏,挺着被婉月公主左右摇晃的身子,笑嗔道:“以你这娇纵的性子,你不去招惹别人也算太平了,怎么反来找母后做主?”
婉月公主难为情地俯进赵太后的臂弯,撒娇地叫了一声,“母后。。。。。。”
赵太后笑着将她拉起,道:“好了,好了,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母后如何为你做主?”
婉月公主听了这话,立身站起,走到我身前,面带鄙夷地说:“你究竟把自己看作什么身份了?见了我不跪就罢了,在我母后面前,也这样不识礼数?看来我真要替燕太子好好调教调教你了。”
向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会意的一脚狠狠踢上了我膝盖后方的骨窝处。腿上吃不住力,双膝向前重重叩在地上,骨节一声脆响,只觉两腿生凉作疼。
婉月公主瞥过被强行跪在地上的我,转身向赵太后诉起这几日里尽受的委屈,“母后,这个夏文嫣假扮狐妖唬吓婉儿,还说要喝婉儿的血解渴,吃婉儿的肉充饥。婉儿这几日被她唬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安,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白日里更是神情恍惚,侍医来诊断说婉儿是被唬吓成疾了。”说到动情处,更是薄薄落了几滴清泪,婉月公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母后若不为婉儿做主重重责罚了她,婉儿死也不依。”
不得不说这婉月公主颇具表演天赋,生逢乱世真真可惜了,若是生在现代,这么动情的演技,苦情剧一线女星之位必定非她莫属。连我这深知事情原委的当事者都差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泯灭人性,不亲手将自己千刀万剐不足以谢罪。
赵太后抬眼看着我,神色不动,辨不出喜怒,“她就是燕太子身边的那个侍女?果然有几分美貌。”
婉月公主不快地娇唤了一声,“母后。”
赵太后才不奈地转脸柔声道:“知道了,你想要母后怎么重重责罚她?”
婉月公主双目微瞪,转头看向我,说“日前,她曾掴了女儿两掌,女儿要先还回来。”
赵太后应允地点了点头,婉月公主得了准许,再是忍耐不得,立身来到我面前,扬手啪啪两掌狠狠甩在我脸上。
手起掌落,力足声脆,我两侧面颊顿时辣辣地火热肿胀起来。
我抬着眼冷冷看着她,明明是她想掴我不成,却来诬我先掴了她,无非是想为自己开罪于我寻一个顺理成章的说辞。她一脸神气活现地挑衅瞧着我,更让我觉得恼怒之火直冲上额头。用力从地上站起,扯过她反掌掴了两掴,将她面上的得意尽数打散,僵成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淡淡道:“公主既说我掌掴了您,那我就要真的掴了,总不能空摊了这个罪名。”
婉月公主呆愣了半晌,回身扑到赵太后怀里,哭道:“母后,您瞧她在您面前还敢这般放肆,婉儿不依,婉儿不依啊。”
赵太后没有像我所想的那样暴跳如雷,而是极其沉静地立目向殿中的宫女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宫女闻言立即上前齐齐将我束住,我挣了两挣,奈何身上七手八脚实在容不得我反抗。婉月公主明白了赵太后的意思,也收了声,拂手向上挽卷起衣袖,走过来抡起胳膊卯足了力左右开弓在我面上一掌重过一掌狠命扇了起来。
双耳嗡鸣作响,面上已觉不出痛了,只嘴角不争气地渗出几滴鲜血。我始终一声未吭,喊痛只会使施暴者更加爽快,并不会因此生了愧疚怜悯之情,就此罢了手,更不会减轻自己分毫的痛楚。既是这样,倒不如死咬住牙忍挺着,也不至叫别人轻看了去。
数十掌过后,我强忍得浑身没了半点力气,再僵持不住,歪身摊在地上。她手上也已肿胀发红,方退身坐到榻上,喘气道:“不打了,她不痛不痒的,可累坏了我。”
赵太后笑了一声,说:“谁叫你放着宫女不用,偏要自己上手。”
婉月公主摇头,“只看着别人打如何能尽消我心头之气?”
歇过半晌,婉月公主气力恢复了,心中又起了旁的主意。她蹭到赵太后身边,娇笑道:“母后,女儿打也打过了,不想再打也懒得再打了。可她一个小小侍女就敢辱打戏耍我堂堂秦国公主,实在有辱我大秦威严。况且,若是让其他宫女看在眼里,还以为女儿这个公主虚有其名,日后,随便哪个猫儿狗儿的都踩到女儿头上,可怎么办呢?”
以燕国之鸡儆秦国之猴,理由未免荒唐?赵太后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佯装不知,问:“以你之意,是要如何?”
婉月公主说:“女儿听闻宫中处罚有罪之人惯常用的不过就是车裂这一种刑罚,只是女儿觉得这刑罚太老旧了,女儿想到种刑罚与这车裂相同又别有新意。”
赵太后挑了下眉眼,问:“什么刑罚?”
婉月公主眼中寒光微闪,徐徐道:“着人赶驾五辆马车逐一从她身上碾压而过,一个来回,量她骨头再硬怕是也成了肉饼了。”
我身子猛地一颤,心底寒凉一片。看来,却是我低估了婉月公主的心计,先前只是她碍于我狐妖的身份不得施展,而对于寻常凡人,只她这份狠辣,就是我万万及不上的。何谓最毒妇人心?这便是了。栽在她手上,就不是吾命休矣那样简单了。
赵太后喝道:“胡闹,她是燕国太子的人,你解过气就算了,动用如此大刑,人家主子是会装聋作哑的吗?”
婉月公主道:“那又如何?他一个质太子会为了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来得罪母后?就是来了,女儿也有理可辩。”
赵太后立眼瞧着我,不允不否。
婉月公主见状,再度歪蹭过去,娇声央道:“母后就依了婉儿吧,若不是她欺我太甚,婉儿也不会如此。”
连连唤了数声“母后”,许是赵太后真的被央得烦了,淡淡说了句,“好,好,由你去处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