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小丫头匆匆跑进来,传话道:“姑娘,方才太子殿下打发人来说,秦王到了,叫姑娘过去陪着赏乐舞呢!”
我一听,忙从榻上爬起来,随意换了件深衣,就欲出门。走出几步,只觉掌中微感薄凉,想起是手里还攥着那条羊脂玉链,且止了步,朝屋中四下瞧望,柜间,案上的首饰盒子,一一扫过。思来想去,觉得放在任何地方都不甚妥当。
站在身后的玉儿快走几步来到近前,皮笑着说:“姐姐在愁没处安放这宝贝物件儿吗?”
我微微点头,道:“觉得放在哪都不稳妥。”
玉儿笑道:“自古美玉配佳人,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好就藏在暗处,不如,玉儿为姐姐戴上可好?”语毕,不由分说地扯过玉链,环手绕到我颈上,于颈后牢牢系好一结。
我心想,如此也罢,既是收了,徒徒放于见不得光的地方也实在可惜,不妨就带在身上,况且,我也真心喜爱这玉链,一则为它的质美不可方物,更为它雕琢成型背后的绻绻深意。
玉儿转到我身前,含笑着细细瞅了我半晌,开口赞道:“姐姐与这美玉真真是配极了。”
我朝她扫了一眼,笑着假装嗔怒道:“独独你最是话多。”
玉儿笑而不语。我含笑着走出房门,随着候在门外的引路太监朝着燕丹所在的正殿而去。
尚未进殿,远远便听得由殿内传出扬扬琴声,如鸣佩环,婉转连绵,甚是动听。引路太监为我推开殿门,待我先进入后,随着我身后也进了殿内。
殿上,嬴政依旧一身玄黑缀玉深衣,头戴赤金冕冠,冠中精嵌着翠色碧玉。见我进来,也未开口说话,淡笑着扬了扬手,示意我坐下。我便俯着身子挪步来到一侧案前,跪坐下来。那太监也低垂着头快步回至嬴政身边回了话,嬴政略略点了点头,他便又恭敬地退到嬴政身后,等候服侍。
殿中,一年轻女子跪坐于地上抚琴而弹。其外,另有七名美貌女子环着她袅袅婷婷地舞着。伴着悠扬的琴声,凝停善睐,忽如间水袖甩开来,十四条衣袖齐齐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美妙至极。
正看得出神,忽觉两道目光灼灼向我这边看来。挑眉透过袅娜的舞姿看去,与我遥遥对坐着的燕丹,正襟而坐,唇角含笑地赏着舞,不时与殿上嬴政举杯对饮。时而面容清淡的看我两眼,虽也是直视,却并非灼灼。
如此看来,那两道让我感觉异样的目光并非来自燕丹,那又是谁呢?
侧目望去,才发觉燕丹身旁另有一男子与他齐身端坐着。那男子身着素白色衣袍,半散着头发,头顶一束青丝松松系于一顶青玉冠下。脸上尚带着些许稚气,只是,有棱有角的白净玉面上依旧难掩俊美异常。一双剑眉,一对细长的桃花眼之下,一抹嫩唇斜斜上翘,好看得宛如一个秀气可人的女孩子。此时他正满面笑意,眼中玩味十足的定眼瞧着我。细细看去,那男子,也并不陌生,与我尚有一面之缘,正是那日和玉儿在园中巧遇,并因他手中牵着的凶物险些吓掉我姐妹二人一对魂魄的“非善之人”。
我心知,此人能与嬴政同室而坐,共赏歌舞定非普通寻常之人。想我在这秦宫之中,虽有燕丹竭尽所能护我周全,但他毕竟是个为质之人,很多事不能尽如人意。在这样的境遇之下,我最好还是“广结善缘”,以备日后不便之需。
这样想过,便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嘲笑我胆小时那一副可恶的嘴脸,勉强挤出一张尽量千娇百媚的笑脸。对面人见我如此“识时务”也禁不住为之一怔,不多时,又转而笑起来,只是与先前的玩味之笑相比,此时更多了几分邪魅。
他朝着我遥遥端起酒杯,一脸调笑地望着我等待我接下他的敬酒。我心下一汗,又不想自讨没趣的去做那“敬酒不吃偏吃罚酒”之人,只好低头去案上寻自己的酒杯。却发现,案前杯中空空荡荡,并无酒水,亦不见旁边摆放任何盛酒之物。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杯中无酒,又叫我如何接下对面来敬?正低头思量,不知如何自处之时,不想殿堂之上本是凝神赏舞的嬴政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听他沉着声音向身侧吩咐道:“赵高,给文嫣姑娘斟酒。”
我微微一愣,道是今日这引路太监的装扮气度都与往日那些被人指来使去的小太监有所不同,原来他就是嬴政身边的大红人,贴身执事太监,赵高。我禁不住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指鹿为马”,被世人唾骂的奸佞宦官。虽说他面上其貌不扬,却也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当然,自古也没有哪个奸恶之徒是脸上带着“奸恶”二字出生的。王应麟在《三字经》中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的吗?想来,也正是这个道理。
赵高低俯着身子走下殿来,恭恭敬敬地将我面前杯中斟满了酒,又随手将盛酒的青铜羊角壶放在案前,便俯身行回殿上嬴政身边。
执起酒杯,向着对面敬了一会,见他笑着仰头一饮而尽,我也掩面将杯中酒干净。
一敬一饮之间,琴声渐绝,一曲已舞毕,七名女子俯身退去,殿中又换上了一列分别着粉、黄、蓝、绿、白五色彩衣的妙龄少女。这一曲,曲韵婉转,不疾不徐。五位女子更是身子婀娜,袅袅旋转。如同是嬉戏于百花丛中的五色彩蝶,聘聘婷婷,翩然起舞。如此曼妙的舞姿,使得我不觉间痴了神,舞曲渐进高,潮,我竟一时忘形,完全不顾及殿内还坐着一位秦王,一位太子,还有一位虽不知是谁却必定是身份尊贵之人,腾然起身,连连拍手高声叫起好来。
正忘自尽情舞着的几位女子,被我这一喊叫,惊得愣愣立在当下。我这才意识过来,忙转身查看。发现燕丹正嘴角噙笑,侧目看着我。他身边那位男子更是邪笑着紧着眉头细睨着我,似是甚为不解我的这一举动。倒是嬴政表情还算淡然,浅笑着对殿中几位舞女道:“难得文嫣姑娘如此喜欢,都下去领赏吧!”
说罢,扶起手略略一摆,几位婀娜女子齐齐俯首谢恩,纷纷退了下去。
对面男子,玩味地瞧了我半晌,转身向身边燕丹笑道:“燕兄这是在哪寻得这么有趣的丫头?”
燕丹一愣,凝眉望了我两眼,又回头看向那男子,问道:“公子如何得知文嫣是我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