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料绿央这么问她,戚氏不禁微微一窒。
不知不觉间,破晓的鸡鸣已经停了下来。清晨特有的冷冽秋风吹进大殿,把众人的衣摆吹得飘起。绿央身穿一袭典雅清媚的紫襟对扣薄纱秋裳,挽了一个简单的少女发髻。发髻上捻了两条小辫子垂直在肩胛两侧,添了几分淡雅素静。这是连紫檀早年的衣裳,连紫檀自小开始本就长得高挑,这身衣裳穿在绿央身上便显得有点过长,微显松垮。绿央的脸蛋略圆,因为不高,平日看着圆润滚滚像个小巧肉团,而今穿着连紫檀的衣裳,许是衣服单薄了些,连带也感觉绿央多了一丝单薄。
戚氏看着绿央缩着肩,一脸难过的皱着眉头,圆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睁大凝视着连汉文和戚氏,渐渐的眼圈便开始转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阿爹,母亲,绿央平日是如何,您们都是知晓的,又怎么会是绿央去放的火?”绿央哽咽着道,语气委屈,她倔强的抿着唇,眼泪在眼睛里酝酿转着,就是不掉下来。
连汉文一直都是把绿央捧在手心疼着的,绿央这副小可怜的表情,他就有点心软了。他想到往日这女儿素来爱撒娇,脾气是有些许骄纵,但也是个直爽性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也许,是他想多了?
戚氏却意有所指的道:“三姐儿,母亲如何不知你是个好的,只是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事是可做,什么事是不可做的。不是母亲不疼你,做错了事……就要承认,老爷素来疼你,你别辜负了老爷对你的疼爱啊。”
连汉文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戚氏叹了口气,歉意的看了绿央一眼,对连汉文道:“老爷,事至如今,都是因为妾身管善不力,实在无颜面对您。三姐儿虽说还年幼,也有十三了,也是应该知道什么是好歹了,唉……”
戚氏叹了口气,脸有难色,欲说不说,连汉文不耐的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你说罢。”
戚氏点点头,柔声往下说:“傍晚时分,二姐儿的丫头彩凤过来找妾身,说起三姐儿的事,妾身原来是以为彩凤那丫头是胡乱编排主人,把她斥骂了一顿,再赶回潇湘阁,现在想想,彩凤那丫头也未必是说的谎言,许是三姐儿真的做错了。”
连汉文便问:“她说了什么?”
戚氏又看了绿央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彩凤跟着三姐儿到了轻央阁,竟是无意中听到三姐儿对画香两个丫头说‘她过些日子就要开始离开连府出发桃花庄,小厨房是她母亲为她而建,平日锁着也就作罢,既然她要离开了,留着小厨房也没用,不如一把火烧了’……”她缓缓道来,咬字清晰,倒是真像绿央平日惯说的语气。
画香和书香脸色一变,书香连忙道:“老爷,小姐并没有——”
“书香,闭嘴。”竟是绿央喝止了书香。
绿央视线往后瞥着,正殿门口,彩凤正低着头踏步进来大殿。书香看着绿央的神色只好不甘的闭了嘴,眼神气愤的瞪向缓步进来的彩凤,被画香扯了好几下衣摆,才移开视线垂下头,无声无息的跪着。
眼看这个时候到了这个骨节时期,绿央反而更淡定了。她这是知晓了,看来从一开始,她就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别人的圈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绿央凝视着彩凤,神色正常,看到彩凤进来,她也只是沉默着不语。
彩凤进殿,只温顺的站在书香画香一侧,没有与绿央对上视线。彩凤脸上的红肿痕迹经过一夜,早已经褪了大半,只余下一些细微的红印,她用胭脂掩住了,几乎看不出差别。她嘴唇没上嫣红,带点苍白,眼神是平缓而冷静的,先是恭顺的朝连汉文和戚氏福了福身见了礼。
连汉文瞥着绿央一脸平静,挥手让彩凤上前一点说话。“你说,当时是怎么听到三小姐说的?”
彩凤恭敬道:“是,奴婢不敢隐瞒,奴婢昨日得了敏症,便在轻央阁的偏房歇了一会,许是三小姐不知道奴婢并未睡着,所以说话没有顾忌到奴婢……与画香二人就在偏房谈话……”她细致的把三人的对话都清晰说了出来。
连汉文问道:“小姐真说了留着小厨房也没用,不如一把火烧了?”
彩凤沉默了一会。
“是。”
空荡荡的殿堂,只是回响着彩凤斩钉截铁的一声“是”。
气氛便沉默了下来,连汉文失望的闭了闭眼睛,“绿央,你可有话说?”
绿央顿了顿,道:“没有。”
连汉文叹了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宠这个女儿了。至此,一件事也就磨到这里了,他本来奔波了数天已经极累,又遭遇这一趟事,心情越发不好,他捏了捏鼻梁。道:“绿央,你年纪已经十三了,行事竟如此偏颇。桃花庄,你还是过了生辰就去罢,这些日子,我让你母亲腾出一个院子,暂且先住着吧……”
“老爷!”
尖声的叫唤打断了连汉文的话,书香挣脱画香的拉扯,往前跪着爬了几步,朝连汉文叩头道:“老爷,奴婢有话要说!老爷,走水一事,并不关小姐的事!求老爷明鉴!”
“书香!”绿央浑身一震,连忙低喝一声,书香恍若未闻,只顾磕着头道:“老爷,小姐不愿意说出来,那是因为小姐心善,替奴婢担了错误。奴婢仗着小姐良善想蒙混过关,都是奴婢的不是,不关小姐的事,老爷!真的不关小姐的事!”
绿央紧皱着眉,伸手一把拉住书香:“你在胡说什么!”却不料书香拨开她的手,转而向她磕起头,哽咽道:“小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夫人说得对,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是奴婢做错了!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
“书香!你别胡说!”绿央此刻是真的怒了,她瞪着书香。书香抬起头,那额头已经磕得红肿而有点掺血,眼泪不断在她眼睛里流出来,她抽吸几声继续道:“奴婢没胡说,小厨房的火,是奴婢放的!老爷,不关小姐的事,不关小姐的事!”她只重复着这几句话,复而又开始磕起头,一声一声,磕头声在大殿之内,重重的敲在众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