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也是能晒得人头晕的。
绿央双腿已然麻木了，地上的碎沙石压在膝盖上，时间长了，就好像被针刺一样充满锥心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一个时辰，或者只是短短的几刻钟，时间在她的脑海中早已经模糊。现在只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支持着自己继续跪下去。
画香跪在绿央的身侧，贴紧绿央，绿央可以感觉到她在漱漱发抖，咬紧嘴唇压抑地流着泪，她甚至不敢哭出声。
绿央将思绪抽离，想起了还没到这里来的时候，那些过往的片段好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滑过，慈祥而温柔的妈妈，威严却又疼爱自己的爸爸，毒舌又爱捉弄她的哥哥，那一切一切，已经离开了自己五年，仍旧清晰可现。
来到这里之后，她甚至没有梦起过以前。
绿央开始觉得原来想起那些让她幸福得想流泪的日子，心里是可以如此平静的。她之前总是不愿意想起那个另外的世界，因为会让她觉得没有勇气在这里生存下去。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有的只有算计，有的只有讨好，充满着勾心斗角，明明是至亲骨肉，都可以表面笑着后面狠狠的捅你一刀。每听到一句话都要抽丝剥茧得琢磨几个弯才能知道意思，这种日子，她过了五年还不曾适应。
这里没有她留恋的事物，除了……那两个从睁开开始便跟着自己的丫鬟。
而现在，一个丫鬟就要被打死了。
日头正中，秋风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暖又冷的感觉蔓延全身，所有的感觉都慢慢的恢复回来，绿央知道，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书香……”她嗓子暗哑，以往软软的糯米童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陌生。“板子打完了……上药了么……”
画香怔了怔，眼泪滚下腮边，一时之间，竟不敢说话。
不等她回应，绿央嘎嘎的笑了两声，低声喃道：“对了……书香该是被撵出府了罢？”她说完这句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绿央甩了甩头，似乎有点奇怪为何自己站不稳。画香顾不上惊疑，只下意识也站起上前扶住绿央。绿央却挥开她的手，手掌压在碎沙石下撑起自己，石子陷入她掌中嫩肉，浮起圆点印痕。她似无所觉，只起了身，摇摇晃晃的走出浩瀚轩。
“小姐！”画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几个脚步跟上，拉住绿央的手腕，绿央站立不稳，被她拉得小退几步，“小姐，让奴婢扶你回院……”
绿央站定了身子，目光楞楞的直视前方。“放手。”
那声音极淡，竟似隔着一层纱传来，没有丝毫感情。书香楞了楞，手还是捉住着绿央，绿央的手冰冷至极。
“小姐……”她六神无主，看着绿央这副样子，内心充满着不安感。
啪——
“叫你放手没听到么？”
声音冷淡，平缓却让画香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绿央半侧过身，反手甩了画香一巴掌，她人小力气不大，打在画香脸上的劲儿便也不大，但她一巴掌，倒让画香惨生生的像挨了一个闷棍，脸色都变白了。
绿央没有表情的扫过画香的脸，手腕在画香手里脱落下来，她转过头，慢慢的走开。绿央的眼神竟让画香傻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走越远。
连府后门，有两个门房守着，正在小声的讨论着不久之前被人抬着撵出府的书香。犯了错的丫鬟是没资格从正门出去的，所以后门一段路，一路延续着斑斑血迹，看来触目。
“那丫鬟下体都是血，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吴为已经为连府看了将近十年的门，这种事虽然在连府不算多见，也并非没有，是已只是唏嘘的叹了一声，惋惜几句。
另一个门房钱若来连府未满一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他抬头看着那路上遗落的斑驳血迹，心有余悸地问道：“吴大哥，那丫鬟，是三小姐身边的丫鬟？犯的是什么事？”他昨天请了假，回来的时候，书香已经被抬着撵出府了。
吴为叹道：“是三小姐身边的书香姑娘，那姑娘脾气爽直，其实是个好姑娘，偏偏……唉……”主人的话不好议论，他含糊略过，也不说犯的什么事，几句之中，已经看出他对于书香这个下场，是极为同情的。
钱若大惊：“原来是书香姐姐！”
他虽然来连府的时间不多，但书香也是见过好几次的，那姑娘脾气像个爆竹，人却是很单纯，爱憎分明。明明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也没有别的大丫鬟那种眼高于顶。对于他们这些门房，也素来有好脸色。他不禁就多言问了句：“那……吴大哥知道可是会被撵到哪里去么？”
吴为脸有不忍，道：“伤得那般重，只会随手扔去西区城郊吧，接下来活不活得下去，便是听天由命了。”
钱若也跟着唏嘘的叹了几声。
奴才的命，素来在高门世家中不算是命，书香不是第一个遭到那样对待的奴才，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又是觉得惋惜又是觉得遗憾，年华十六，就此玉殒。
“咦，那不是……”吴为突然探出上半身，细瞧望去，脸色微微一变，怔然道：“她怎么来了……”
钱若顺着目光望过去，便看到前面一个人影缓步而来，待看到那个身影渐渐清晰，他瞪大眼，“三小姐？”
绿央像没有看到他们，板着一张圆脸直接从他们身侧穿过出了后门。
“哎，哎！”吴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绿央出了一段路了，才拍额惊觉道：“老爷吩咐过不让三小姐出府的啊！”
他与钱若面面相觑，吴为咬牙，十年门房生涯他也不是白混的，便对钱若说：“你去跟着小姐，最好把小姐带回来，我去禀告老爷夫人！”
说完他便就往浩瀚轩拔腿跑去，余下钱若看着他狂奔的背影傻了眼。
去跟着？他？
